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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勇伯等得就是康鸿达这句话,有了这句话,他心里就有底了,松了一口气。
  “康大人说得哪里话,本伯当然信得过康大人。”忠勇伯对着康鸿达拱了拱手,露出野心勃勃的笑容。
  他们云家如今势弱,作为云家的家主,忠勇伯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们云家看似风光,堂堂伯府,其实就快入不敷出了,如果任其发展,云家就注定重蹈楚家的覆辙,跌落泥潭。
  忠勇伯每每思及此,就辗转反侧,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良机想让他们云家再度崛起。
  曾经有几年,忠勇伯把希望寄托在了庶子云展的身上,云展是云家下一代子弟中势头最好的一个,在北地屡立战功,得到了宸王顾玦的看重,被封为校尉,连带忠勇伯也因此被高看了几分,常被人恭维说有个有出息的好儿子。
  所以,忠勇伯心动了。
  他觉得对于云家来说,投靠宸王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若是顾玦在与皇帝的博弈中胜出,那么他们云家就有从龙之功,飞黄腾达不在话下;而若是顾玦败了,也就舍掉一个庶子而已。
  忠勇伯连族谱都早早准备好了,想着万一顾玦败了,他就对外说,云展早就被他逐出了家门,从族谱上除名了,如此,怎么也不至于牵连到整个云家。
  也为了这一点,他忍下了云浩被顾玦废了手的事,也把夫人以及岳家都给劝下了,没跟顾玦、云展计较这件事。
  忠勇伯决心先坐山观虎斗。
  但是,他等啊等,这一等就等了近一年,顾玦一直龟缩在宸王府,出来见人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既不上朝,也不参政,像是对朝政没有半点兴趣,也没露出什么篡位的野心,就像一个闲云散人一样。
  其实,忠勇伯也曾几次试探过云展的口风,但云展的口风实在太紧,根本试探不出什么;忠勇伯只能又尝试暗示,偏偏云展这小子只当听不懂,完全不接自己的话头;到后来,这小子除了逢年过节回来看他姨娘外,也不回伯府了,甚至连这次过年都没现身,没来给他拜年。
  云展这小子实在是不孝,心里没他这个父亲!
  忠勇伯的眸中闪着阴晴不定的幽光,压下心头对这个逆子的不喜,面上的笑容更深,笑眯眯地恭维康鸿达道:“宸王终究太年轻,哪有康大人老谋深算!”
  康鸿达听对方说什么“老”,就觉得心里不痛快,心道:这个忠勇伯连话都不会说,难怪云家落魄至此!
  他手里的折扇停了一下,接着摇得快了三分,淡淡道:“伯爷过奖了。”
  忠勇伯还以为自己说对了话,接下来溢美之词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努力吹捧着康鸿达,贬低宸王,一半是为了哄康鸿达,贬顾玦的另一半全是他的心里话。
  短短一年,忠勇伯对顾玦这个人的评价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觉得顾玦真是应了一句话: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曾经,忠勇伯对顾玦信心十足,毕竟顾玦去岁一回京就拒不交出兵符,嚣张狂妄,觉得顾玦此举肯定是有反意啊!
  所以,他起初觉得顾玦只是在蛰伏,是在静待时机……直到过年时皇帝重病,忠勇伯才看透了顾玦这个纸老虎。
  明明皇帝都病成这样了,就算顾玦最初怀疑皇帝是假病装病,这都两个多月过去了,各路风声以及那日皇帝在金銮殿上那虚弱的样子无一不证明皇帝是真的快要油尽灯枯了。
  对顾玦来说,现在就是篡位最好的时机。
  可是顾玦没动,他依然跟个富贵散人一样,任由太子一天天地坐大,任由太子一点点地稳住了朝政。
  这个顾玦简直半点都没上进之心,恐怕是京城里这一年的安逸把顾玦的血性都给磨掉了,传闻中杀伐果敢的宸王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可以想象,顾玦的将来只会是个闲散宗室!
  时至今日,忠勇伯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了一点,靠顾玦、云展是肯定没戏了。
  因此,他转而思考其别的出路。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当然是太子顾南谨,问题是,就算他有这个心,也晚了好几步了。
  皇帝病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太子即将即位,距离天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他们云家在这个时候凑上去,根本算不上什么拥立之功,恐怕太子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忠勇伯思来想去,斟酌再三,才决定退而求其次,把目标又瞄准了康鸿达。
  大半月前,当他找康鸿达的时候,康鸿达对他根本不屑一顾,三次求见都没见到人,等到第四次时,康鸿达终于见了他,轻蔑地问他:“你觉得你能给我什么?”
  这么一句话把忠勇伯问得无言以对,尴尬异常。
  幸好,他有个有用的儿子。
  靠着云展的价值,他才算和康鸿达搭上了线。
  想着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忠勇伯不由血脉偾张,心神激荡。
  他方才说了一通话,有些口渴,端起了茶盅,手部的动作牵动了左上臂的伤口,隐隐作痛。
  那日被云展留下的剑伤到现在还没痊愈,左臂上包扎着好几圈白布,手臂抬起时,隐约可见袖子里微微的鼓起。
  忽然,康鸿达停下了折扇,似乎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伯爷,云展那边不会出问题吗?”
  忠勇伯连忙放下了茶盅,拍拍胸膛担保道:“康大人请放心。”
  “云展可是宸王的心腹,去北地从军时,就投在宸王麾下。”
  忠勇伯眸光幽深,笑容笃定。
  他家老五也算对顾玦忠心耿耿了,只不过但凡是人,就会有私心,有亲疏之分。他这个爹在云展的心里也许不如顾玦,可是云展在云家还有生母与同胞妹妹呢。
  忠勇伯朗朗一笑,正色道:“云展最听他姨娘的话了,肯定没问题。”
  若没有孙姨娘,忠勇伯还真是没信心可以哄住云展。
  他膝下有六子,有嫡子也有庶子,庶子中也不乏灵巧嘴甜的,云展的性子是他几个儿子中最倔强的一个。
  忠勇伯还记得,云展六岁那年冲撞了他嫡母,自己让云展给他嫡母认错,他死活不认,为此被罚跪在院子里,结果夜里开始下雨,他淋着雨也不肯认错,最后晕厥了过去,高烧不止……
  从前像云展这种嘴笨倔强的儿子根本入不了忠勇伯的眼,直到云展凭自己考入了国子监,才得了他几分另眼相看。
  后来云展在十六岁那年不顾家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地执意去北地从军,只留下一封书信。
  忠勇伯也就不管他了,反正他也不缺儿子孝顺。
  也就是云展每年逢年过节还从北地往府里送节礼,忠勇伯才确信这个儿子还活着。
  几年时间无声无息过去了,直到四年前,一道捷报从北地传来,而捷报上竟然还有“云展”的名字,当时就在伯府中激起了千层浪。
  往事在忠勇伯心头回闪,他感觉左臂上的剑伤更疼了。
  那日,他借着被云展所伤,把人云展哄回了云家,先硬后软,云展起初不肯服软,双方差点没撕破脸,直到自己提出可以分家,可以让云展把孙姨娘带走,云展才松了口。
  他最了解这个庶子了,云展自小性子又倔又硬,不知变通。
  以云展的性子,他要么答应,要么拒绝,不会虚以委蛇的。
  “没问题就好。”康鸿达把折扇收起,随手放在一边的茶几上,然后优雅地端起了茶盅。
  细雨方停,春风清凉。
  夹着雨滴的风吹进窗户来,宛如露水般落在康鸿达的鬓发间,他浑不在意,依旧笑意浅浅。
  黄昏的雨后天空比平日里还要阴沉,屋里点了一盏羊角宫灯,但光线昏黄,衬得他的面庞高深莫测。
  忠勇伯说他信得过云展,康鸿达却没法像忠勇伯那样确信云展没问题,心里终究是有几分保留的。
  自古以来,禁军都直辖属于皇帝,担任着护卫皇帝、皇宫以及首都的任务,只听命于皇帝。
  今日云展私自带玄甲军进京,还敢直接和禁军动手,与造反无异,等于是人证物证俱全。
  从现阶段看,云展已经把宸王府拖进了陷阱里。
  毕竟玄甲军所为,就等于是顾玦的意思,现在顾玦落了这么一个天大的把柄在自己手里,也就意味着,自己可以随时对宸王府出手,师出有名。
  康鸿达慢慢地喝着茶,茶水中沉沉浮浮的茶叶倒映在他眼眸里,瞳孔随之变幻莫测。
  他知道把赌注押在云展身上,有风险,而且风险还不小。
  他这次也是孤注一掷了。
  如果是平时,他会用更多的时间仔细筹谋,给自己多留好几条退路,问题是现在的局势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
  皇帝没多少时日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实在不多了,一旦皇帝在短时间内驾崩,那么就算没有皇帝的遗旨,太子登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等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就来不及了,他就会和云家、楚家一样,再没有这些年的荣光。
  若是他胜了,他大可以扶持一个听话且年幼的皇子,由他来做摄政王,手掌朝政。
  康鸿达的心底一阵激越,眸中精光四射。
  一个男人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再想让他松手,重新归于平淡是绝不可能的,更何况他现在爬得高得罪的人也不少,有多少人等他落魄的时候,等着想睬他一脚。
  他决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个境地,他必须抓住这次的机会!
  他跟顾玦不同,顾玦出身皇室,天生高贵,对顾玦来说,权力富贵什么的自小都是唾手可得,也正因为如此,顾玦明明有野心,有手段,偏又在乎名声,生怕遗臭万年,瞻前顾后地不敢争这皇位,所以他才会接受太子的示好。
  只要太子登基,以太子的性情,总少不了顾玦此生的荣华富贵,宸王之名也可以作为大齐大败赤狄的功臣名将名垂青史。
  而他姓康。
  他的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去争,去抢。
  康鸿达稳稳地将茶盖合上茶盅,又道:“只要云展那边不出岔子的话,我会转告皇上伯爷的忠心耿耿。”
  他这句话等于是在担保云家的荣华富贵。
  忠勇伯连连应是,心喜若狂。
  放下茶盅后,康鸿达又抓起了茶几上那把收拢的折扇,仿佛抓着一把利剑似的,起身笑道:“该找个时候去会会宸王殿下了。”
  他倒要看看顾玦胆敢在调遣自己的人马在京城与禁军动手,顾玦到底有什么倚仗!!就是太子也无权对抗禁军!
  忠勇伯自是识趣地告辞。
  从康鸿达这里出去时,外面的天空更昏暗了,层层阴云沉甸甸地堆砌在天际,沉重得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整个京城风声鹤唳,毕竟城中有军队出入的消息根本就瞒不过人,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地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人人自危。
  京城的街道上空荡荡的,百姓们闭门不出。
  那些朝臣们更是人心惶惶。他们最初是以为康鸿达仗着皇帝对其的宠信,私自调兵,以报私仇,但是,接下来这件事闹得越来越大,禁军连续围了楚家、宸王府,还在城门严查,一连串的大动作声势赫赫,却不见太子出面。
  于是,朝臣们开始有了各种揣测,有人试着进宫面圣,有人想求见太子,但都被拦下,高大的宫门固若金汤,没有人得以进去一窥究竟,只能暗地里揣测着、议论着。
  难道康鸿达只是“明枪”,皇帝才是那把“暗剑”,其实是皇帝要对顾玦出手?!
  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性是有的,而且还大有可能。
  礼亲王以及六部尚书等一干重臣彼此通了气后,也有了动作,于次日一起进宫。他们都是王亲重臣,进午门和太和门不成问题,直到被拦在乾清门外。
  乾清门的另一边,皇帝依旧身在养心殿,他虽然足不出户,但早就命锦衣卫留心京中的动向。
  锦衣卫指挥使陆思骥把京中的异变都禀给了皇帝,目不斜视,没去看一旁的太子顾南谨。陆思骥是皇帝心腹,太子被皇帝软禁在养心殿的事,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心里发出沉重的叹息声:这一次,大齐是真要变天了!
  禀完后,陆思骥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听到太子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父皇,不能这么下去了……”
  顾南谨已经被皇帝关在养心殿一天两夜了,这两夜,他都没睡好,形貌憔悴,眼窝处是深深的青影。
  他的心情其实比外表还要疲惫的,还要无力,可他只能勉强振作起精神,艰难地接着道:“您……您这是在迫着九皇叔反。”
  顾南谨心急如焚,觉得皇帝简直是在玩火。
  他的眉宇间露出几道深深的褶皱,一种无力的感觉席卷他全身。
  自皇帝病重后的这两个多月,顾南谨过得并不容易,大齐江山压在他的肩头,他又是初掌朝政,因此步步小心,步步谨慎,每天只睡不到三个时辰,与太子妃、皇长孙除了每日的问安,就没说过几句话。
  虽然忙碌,虽然疲惫,但顾南谨也是有成就感的,看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改善改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毁灭”往往只需要“一朝一夕”!
  顾南谨感觉自己就像是亲眼看着这万里江山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这裂痕正在急速地扩张,而他,宛如笼中的困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力阻止。
  这种无力绝望的感觉像是一把利刃在劈开他的心脏。
  皇帝根本看不到顾南谨的绝望,他也同样皱起了眉头,满脸失望地斥道:“太子,你实在是目光狭隘!你的性子太优柔寡断了!”
  “你就看着吧,顾玦他就是不安份,狼子野心,他把持北地军虎符不放,还将太后接回宸王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起兵逼宫!”
  “他分明是看朕龙体不适,终于按捺不住野心了,否则,他又怎敢在京城中跟禁军动手?!”
  “朕是在宸王府病的,一定是在顾玦给朕下毒……”
  皇帝越说越激动,语无伦次,气息粗重急促,双眸中的血丝如蛛网似的急速蔓延扩张,显得如恶鬼般狰狞可怕。
  “……”顾南谨几乎无言以对。
  别人不知道皇帝是中了丹毒,顾南谨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太医们全是这么说的。偏偏皇帝走火入魔,就是不信太医,非要信玄净那个妖道,现在竟然把莫须有的罪名冠到了顾玦的身上!
  这……这未免也太厚颜无耻了!
  皇帝认为太子的沉默就是无法反驳,是一种默认,怒火高涨,尖声道:“没错,是顾玦在王府的熏香里下毒,才会导致朕怒极攻心!!”
  顾南谨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发现皇帝不仅双眼通红,面色也变得越来越潮红,形容癫狂,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疯狂劲让他心一沉。
  顾南谨不禁想到了几个太医告诉他的一些话,他们说,皇帝丹毒攻心,口腔中、背部的毒疮会越来越密集,五脏六腑也是如此,会导致皇帝食欲不振,焦虑易怒,甚至于产生癔症。
  而现在皇帝分明是病入膏肓,所以开始产生癔症,胡言乱语了。
  顾南谨觉得越发不妙。
  平日里,正常的皇帝已经对顾玦怀有偏见,现在陷入癔症的皇帝只会雪上加霜。
  “倪公公,赶紧宣太医!”顾南谨连忙吩咐倪公公道。
  倪公公也觉得皇帝的状态不太对,正要应,就听皇帝怒然斥道:“不许宣太医!”
  皇帝刚才说了一会儿话,精力似乎被耗费了大半,疲惫不已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皇帝目光阴鸷地瞪着顾南谨,觉得太子非要在这个时候要宣那些个无能的太医一定是别有所图。
  “父皇,你不能一错再错了……”顾南谨头疼欲裂,不知道该怎么劝皇帝,但更知道不能让皇帝再这么糊涂下去了。
  难道父皇真以为光凭驻守京营的禁军就能轻松剿灭在京的六万玄甲军吗?
  若是顾玦真的被皇帝逼得不惜背水一战,那么可想而知,等待大齐的就将是一场恶战!
  一场以京城作为战场的恶战!
  无论谁胜谁败,都只是在内耗,死伤的是大齐的将士与百姓,损耗的是大齐的资源。
  这场内战一旦开始,就必然要分出胜负。
  若是顾玦胜了,不至于容不下自己;但若是顾玦败了,顾玦是必死的,必会以谋反罪祸及宸王府满门。
  顾南谨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身心俱都压着沉甸甸的巨石。
  在他看,父皇是真糊涂了,糊涂得近乎天真。
  退一步说,顾玦死了,大齐就会太平吗?
  周边蛮夷小国以及南昊全都是饿狼,对大齐虎视眈眈,他们知道大齐内战、知道宸王被斩杀后,恐怕会伺机而动。
  届时,大齐内忧外患,那就岌岌可危了。
  战争结束后,大齐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从这次的重创中走出来呢?!
  这么简单而浅显的道理,父皇却看不透,他已经被病痛、偏见与怨怼彻底蒙蔽了心窍。
  顾南谨疲于跟皇帝沟通,皇帝也是亦然,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挥手道:“好了,朕疲了,你下去吧。”
  他所谓的“下去”不是让太子回东宫,是让太子回养心殿暂住的屋子呆着。
  顾南谨行了礼后,就沉默地退出了东暖阁。两个中年内侍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过去的这一天两夜,顾南谨只要出房间,身旁就一直有人跟着。
  他本该往西走的,可是这一次他径直往养心殿的正殿方向走去,大步流星。
  他不能再这么被困在养心殿了!
  他是太子,他有他肩负的使命。
  两个中年内侍也觉察不对,从后方试图追上顾南谨:“太子殿下!”
  顾南谨的身边也就带了一个从东宫带来的贴身小内侍,那小内侍赶紧帮顾南谨拦住那两人。
  顾南谨快步走到了正殿的门口,还未跨过门槛,就被守在殿外的四名锦衣卫拦下了。
  “殿下止步。”其中一个锦衣卫还算客气地说道。
  顾南谨猛地拔高了音量,不怒自威地喝斥道:“让开!谁敢拦孤!!”
  几个锦衣卫面面相看,面有难色。
  他们锦衣卫只听命于皇帝,是天子亲卫,可眼前这位毕竟是太子,谁都知道皇帝的龙体快不行了……
  “啪啪啪……”
  “太子还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轻缓的掌声以及皇帝熟悉的声音,声音还是那么虚弱,却透着一股子阴恻恻的味道。
  顾南谨以及几个锦衣卫都闻声望去。
  皇帝被两个内侍用肩舆抬了出来,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身形枯槁,脸颊凹陷,仿佛一个病魔折磨了几十年的古稀老者。
  皇帝死死地盯着顾南谨,那阴冷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果然和顾玦有所结勾!
  肩舆被放在了距离顾南谨一丈远的地方。
  父子俩明明离得很近,却仿佛相隔着千山万水,本该最熟悉亲密的父子就像是仇人似的。
  皇帝失望地徐徐道:“朕当你是儿子,一片慈父之心,可你呢?你不当朕是君父,你是要跟着顾玦一起谋反了吧!”
  皇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质问。
  他不给太子说话的机会,冷声下令:“来人,给朕拿下太子!”
  寥寥数语,空气骤然间转冷,恍如寒冬再临。
  其中两个锦衣卫跨入养心殿,后方的两个中年内侍也朝顾南谨逼近,前后夹击。
  顾南谨再次怒喝:“谁敢对孤动手!!”
  平日里,太子的性格是出名的温和,为人所称颂,就算是之前被皇帝质疑,被皇帝冷落,被皇帝圈进在东宫,他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没没失态,但此时此刻,他身上释放出了一股凌厉的气息。
  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与他正面相对的两个中年内侍被惊得止步,停在了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这一幕犹如火上浇油一样,皇帝更怒。
  “拿下!”
  “太子谋反,给朕拿下太子。”
  “在这大齐,朕才是皇帝。”
  皇帝的声音一字字地尖锐、高昂,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
  今天又是阴沉的天气,天空中阴云密布,狂风大作,那夹着阴冷气息的风让人几乎无法判断这是清晨,还是黄昏。
  顾南谨又转过了身,不去看皇帝,径自往养心殿外走去,打算硬闯。
  他相信他是储君,这些锦衣卫不敢动他。
  顾南谨昂首阔步地跨出了养心殿高高的门槛,径直往前。
  果然,几个锦衣卫只是试图用刀鞘拦着他,不敢出刀伤他,锦衣卫反而被他逼得步步倒退,踉跄着走下了汉白玉石阶。
  当走出屋檐的阴影后,顾南谨才发现空中飘着肉眼看不清的细雨,那细雨飘在脸上、脖颈间凉丝丝的。
  看着顾南谨绝然离去的背影,皇帝出离愤怒了,咬牙切齿地道:“今天谁敢放走太子,朕就治谁的罪!”
  倪公公只能如实对外重复了皇帝的口谕,声音嘹亮得响彻养心殿的前的空地。
  几乎是下一刻,前方月华门方向涌出了数十名高大威武的虎贲卫,一半持刀,一半持弓,以最快的速度形成了一道人墙,如同铜墙铁壁般挡在了前方,也挡住了顾南谨的前路。
  每个虎贲卫都面无表情,周身释放着一股杀气腾腾的冷意。
  “嗖!”
  也不知道是哪个虎贲卫射出了一箭,羽箭精准地射在了顾南谨右脚前方两寸处。
  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只要顾南谨再往前走一步,这一箭就会射中他,射穿他的脚背。
  顾南谨身旁的小内侍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后怕,更有些担忧,连他也意识到了,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与此同时,皇帝被人抬出了养心殿的正门,然后在屋檐下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下了,身上也多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胜利在望的冰冷笑容,再道:“太子敢擅闯,杀无赦。”
  这几个字完全没有为父的慈爱,冰冷无情,就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儿子,而是仇人。
  细雨绵绵,雨势从微不可见变为如细针一般。
  顾南谨觉得打在脸上的雨丝就像针一样,又冷又刺。
  就在这一瞬间,恍如一道闪电劈过,他心头一片雪亮。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些虎贲卫是早就等在这里的,皇帝设下的这个局,要对付的不止是顾玦,还有自己这个太子!
  顾南谨失魂落魄地望着汉白玉石阶上的皇帝,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
  从去年开始,皇帝对自己越来越不喜,可就算是不喜,就算他曾经下令将自己软禁在东宫,却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其中似乎是带着刻骨的恨意。
  那种恨不得他去死的的恨意。
  顾南谨的耳边不由响起了前夜皇帝对他情深意切的那番话:“太子,朕快要不行了,以后大齐的将来就靠你了。”
  “你是朕的儿子,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这片大齐江山。”
  “谨哥儿,你等着,朕会给你一个平稳的朝堂,也算是朕这个父皇对你最后的一份心了。”
  “……”
  此刻再想来,顾南谨觉得极其讽刺,也极其悲哀。
  这些话全都是假的,皇帝看似对他关切,其实当时就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顾南谨也曾猜测过皇帝会不会下旨废掉他这个太子,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皇会这么恨他,恨到想杀了他。
  顾南谨感觉自己似乎从内而外被撕裂了。
  他呆呆地站在细雨中,细雨将他的头发、衣裳打得半湿。
  他恍然地问道:“父皇,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
  皇帝的嘴角勾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仿佛在看一个被他拿捏在掌心的玩物,又似乎在俯视着一个失败者,厉声道:“太子,你对父不敬,对君不忠,不尽职,不修德,而且意欲勾结宸王谋反,有不臣之心!”
  皇帝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大通,说话的同时,须发皆颤,脸颊的潮红急速地蔓延至脖颈,那根根偾张的青筋似乎要爆开了一样。
  眼前这个老态毕露、疯癫失态的皇帝让顾南谨觉得那么陌生。
  天家无父子。
  历史上,弑父的皇子不在少数,杀子的皇帝更多。
  虎毒不食子,可身为天子的皇帝却比虎更狠心,他只容得下年幼的皇子,当皇子长大成人,当皇子成为了让皇帝觉得有威胁的存在时,就会被提防,被厌弃。
  什么对君不忠等等的屁话都是假的,都是一层遮羞布而已!
  皇帝想杀了他,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太子,他比皇帝年轻,他不会逢迎皇帝,而总是和皇帝“对着干”,因为皇帝觉得自己快死了,而他这个太子还活着,要继承他的帝位,所以皇帝不甘了!
  方才,皇帝声称是顾玦给他下毒,说不定,他还怀疑到自己身上呢……
  顾南谨心凉无比,冷得四肢仿佛都不属于他自己了。
  他深切地意识到了一点,眼前这个因为丹毒而疯癫至此的人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父皇了。
  不,与其说他被丹毒操控,不如说他被权利与欲望彻底吞噬了。
  “如果儿臣今天一定要出去呢?”他疲惫地问道,自己的声音在此时此刻显得那么遥远,那么陌生,仿佛是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发出的一样。
  顾南谨的这句话宛如当着这么多人对着皇帝甩了一巴掌似的。
  皇帝气得嘴角直哆嗦,满脸的憎恨,觉得太子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死到临头犹不悔改。
  激愤之下,皇帝吐出了三个字:“杀无赦。”
  皇帝一声令下,那些虎贲卫将士全数动了起来,执弓箭的人往两侧包围,执刀的人则朝他步步逼近,一把把被雨水镀上一层水汽的刀尖对准了顾南谨的胸膛。
  顾南谨身着一袭杏黄色蟒袍,身姿依旧挺拔如白桦。
  站在周围黑压压的虎贲卫中,这一身鲜艳的杏黄色显得如此醒目,又如此孤单。
  顾南谨眼眸沉静,心头苦涩:太子的“孤”也就是如此。
  “殿下……”他身旁的小内侍瑟瑟发抖,但还是勇敢地挡在了太子身前,即便他知道以他一人之力,根本庇护不了太子。
  雨一点点地变大的,细细的雨水打在枝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似天空在哭泣,又宛如一曲哀歌。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朦胧的细雨中。
  候在乾清门外的礼亲王、宗室王亲以及六部尚书等重臣也有些不安,他们的身旁自有人给他们撑着油纸伞,挡住落雨,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湿了衣襟。
  他们全都站不住,有的人在原地打转,有的人往乾清门内张望着,有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都这么久了,都没有人召见我们,皇上是病着,但是太子呢?太子一向勤政……”
  “会不会是皇上的病情反复了?听说,这个月养心殿那边每天都有几个太医守着……”
  “我看应该不是,皇上要是龙体抱恙,康鸿达能这么沉得住气吗?”
  当兵部尚书说出这句话时,众人不禁静了下来,全都朝他看来,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
  如果说,康鸿达这两天的所为都是出自皇帝的示意,那么现在最关注皇帝龙体康健的人就该是康鸿达,否则,太子万一登基,康鸿达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就成了一则笑话了。
  好几道目光又朝乾清门望去,可是以他们的角度,根本就看不到月华门,也看不到养心殿。
  “皇上难道是下定决心要对宸王……”又有一个官员沉声道,话说了一半,就没说下去,其他人都知道他未尽之言。
  于是,所有宗室王亲的目光全都看向了礼亲王,一个个头疼欲裂。
  别的不说,但顾玦回京后的这一年,一直安份守己,除了不上交兵权外,也没做什么事。就算他把持着兵权不松手,北地那边也很安分,顾玦实在不像是要谋反,甚至于,反而是皇帝步步紧逼,屡屡压迫。
  皇帝欺人至此,可顾玦也没有做什么……就是过年接了太后出宫去王府暂住,那也是皇帝先给太后下了毒。
  这次顾玦先是拒不交出楚云逸,又令玄甲军进城,与禁军对峙,看来是真的被逼急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别说顾玦那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的性子了。
  年少时,他就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招惹了他的人,就算对方是宗室长辈,也照揍不误!对方敢告到先帝那里去,顾玦就敢把证据明明白白地摆出来,让那人全家都被先帝打发去了守皇陵。
  直到此刻,众人也不得不感慨:如果顾玦是皇长子的话,先帝也不必有那么多的犹豫,也许大齐现在是另一番景象。
  在这种沉闷压抑的气氛中,有的人不小心思绪就有些跑偏,更多的人担忧的是一个最难办的问题——
  到时候,他们宗室到底要站哪一边?!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皇帝虽然有百般的不好,但是太子一向勤政,没有什么不好的。太子可以成为一个仁君。
  顺王烦躁地来回又走了一圈,小声道:“为什么太子到现在都没有出面?”
  他这句话是说给礼亲王等几个宗室王亲听的。
  礼亲王眸光一闪,思忖着:如果他们之前的推测没错,皇帝无虞,那么反推就是太子“有恙”了,所以太子才没出面。
  他心头冒出了一个念头,咽了咽口水,还是把猜测说了出来:“皇上不会又软禁了太子吧……”
  礼亲王此话一出,几个宗室王亲皆是一惊,面面相看。
  是啊,太子要是像上次那样被软禁在东宫,也就可以解释他为何迟迟没出面了,而且,这种事也是皇帝做得出来的。
  皇帝既然软禁太子,那么自然是太子激怒了皇帝,问题是,太子为何会激怒了皇帝呢?
  答案显而易见,太子又帮着宸王在皇上跟前说了好话,违逆了圣意。
  “淅淅……”
  雨丝如绢丝似柳条,又轻又细,形成一片湿漉漉的雾气,似要沁入人的脾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