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贺朝朝廷掌控的地盘仍广,各地拥护正统的大有人在,忠臣良将也能挑出几个,麾下军队数量比之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叛军,要强上不少。
  而且叛军目前没有进攻京畿的意思,只要皇帝不犯浑,应该还能坚持十年八载。
  万一哪天皇帝脑袋抽筋,开始励精图治,那一干大臣一直在做的,大贺中兴的美梦,就算实现了。
  可惜出了迁都这种事。
  关于上层之间的博弈,朝廷的具体安排,宗言靠着市井中的流言也看不清,更无心搭理。
  但这个大贺朝廷,真的影响到了他的生活,起码,生气的时间比过去多了。
  皇帝昏庸无道,却绝不可能是笨人。既要提前跑路,肯定要派得力的大臣先作安排。现在的灵台府,出城入城,皆要经过严格盘查。
  各个路段都能看见兵丁官差把守。城外更驻有重兵。
  且全城宵禁,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有各街坊巡视的卫兵前来支援。
  治安绝对比过去要好,底下平民百姓的生活,却是越发艰难。
  朝廷上下仅有的人心士气,被皇帝这一搞弄没了。这一点,最先反应在最底成的公务员身上,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之事渐渐多起来。
  宗言自认不是古道热肠的人,也过了热血冲头的年纪。
  可是在灵台府住的这一年,他有集赶集,无聊时穿街过巷,有些事,他是真看不下去。
  仗着轻功学得不错,完全能在宵禁时悄无声息地行动。
  于是,市面上便有了关于“叉”大侠的传言。
  倒霉的有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有强抢民女横行乡里的,有官员也有地痞。
  这些人都会被身上刻字,挂于显眼的位置。
  伤害性很大,侮辱性更强。
  以武犯禁并非最佳途径,可大环境如此,宗言也没办法,只希望凭借这般手段能令某些人收敛些。
  而他不是莽撞行事,选择的目标虽是罪大恶极,却还是要经过细细考量,保证不会牵连到无辜之人,才会行动。
  只是这种行事作风却让官府咬牙切齿,无奈的是,这个在深夜游荡的幽灵,行事极为谨慎。整整大半年时间仅出现数次,并非话本小说中那样将不义之财分发下去。他出手后钱财宝物一律不碰,似乎没有目的,只为发泄。
  乃至于官府数次布置陷阱,都未将之抓获。
  无人能摸清他的行事规律,更无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但他的出现,真的令许多人战战兢兢,老实了一段日子……
  宗言挑着担子没有急着回家,反而绕了些远,拐进了一条黝黑残破的巷道。
  “针头线脑,各种杂货嘞……”他小心地避开路面上散落的各种垃圾,边走边大声吆喝着。
  这种环境,有钱买东西的自是少的,他也不在乎,只是经过一家紧闭大门的宅子前,身子略略一顿,扫了眼那破败的矮墙,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回返。
  这户人家,被李老歪逼得全家上了吊。
  宗言回想起前些日子经过这里,看到那五具尸体被抬出来时的场景,心中仍有些发堵,可还没等他重新打起精神,老远便有一阵低低的交谈声传过来。
  若不是他耳朵好,还真听不清。
  “娘的,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差事也是越来越难干了。今上也是,为什么偏要迁都到这般荒僻的地方。”
  “哎,前太子虽一心只喜欢钻研医术,却是个心善的,怕是比当今要强上不少,可惜东宫一场大火……”
  “禁声,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是你能说的?”有人厉声喝道。
  “咱自家兄弟唠几句,还怕旁人听过去?”先前发话之人嘟囔了句。虽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之后的交谈声却熄了。
  宗言听了不觉也是一叹,类似的唠叨他听过不少了,显然,当今皇帝的作为,已经弄得下面人怨声载道。
  他加重步子,慢悠悠出了巷子,面上又挂了做买卖人那种小心翼翼的笑容出来。
  刚出巷口,正见几个差役坐在树下乘凉。
  宗言时常在城内游荡,他们也都面熟了,只扫了一眼箩筐,见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就挥手放他离开了。
  他笑着点点头,只是转头的刹那,眼角扫过了墙上张贴的告示,随即又不再理会。
  不用看都知道,通缉告示上的悬赏金额肯定越来越高了。
  不过人家官府通缉的是丫大侠,言大侠,关他宗大侠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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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六月初三,每逢初三、十三、二十三、这几日,广昭寺中的悟恒与悟念便会请假出来,到宗言这里看望老和尚。
  这日也是如此,宗言到家时,大门上的锁已经被打开了,他放下担子直接进了主屋,悟恒果然正在给老和尚针灸,而悟念则站在一旁,眼巴巴盯着。
  “怎么样?”他拎着食盒也看了许久,见悟恒开始收针,才关心地问了句。
  “师父的情况好了很多。”悟恒将银针收拢在随身携带的针具包中,又道:“方子仍可沿用上次的,药材可还够么?”
  “足够了,还有不少。”宗言笑看了眼因为被扎针而显得闷闷不乐的老和尚:“只是这方子有些苦,师父不大爱吃。”
  “汤药哪有不苦的?”悟恒跟着笑了起来,想了想:“那待会儿我包药的时候多加点甘草进去,应能好入口些。”
  “那感情好。”宗言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手中的食盒,将里面的素斋一盘一盘摆在桌上……
  午饭后,悟恒自去后院仓库分装药材,宗言则拉住准备陪师父玩耍的悟念,询问起他们的近况。
  这种事只能找机灵的悟念,在悟恒那呆子嘴里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他只会说一切都好。
  悟念这孩子聪明,但也老实,宗言问什么他答什么,心里怎么想的也不隐瞒。
  听说他们过得还算可以,广昭寺那帮和尚虽然开始不太待见这两个挂单的,可这么长时间,也渐渐接纳了。
  “行,过得习惯便好,要是有谁欺负你,尽管来找二师兄,我给你出气。”宗言强调着说道:“记住,发生什么事,或者被谁欺负了,都要来找我。”
  “嗯!”悟念这傻小子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宗言摸了摸他圆润的小光头,让他自己去找师父玩了。
  等到傍晚,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匆忙地走了,宗言懒得做饭,将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了,与老和尚草草对付一顿。
  接着便到了令人头疼的事,哄师父吃药。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老和尚这一病,倒真同小孩子一般。
  当然,穿衣吃饭之类的不用宗言操心,他虽然头脑不清楚,可仍能自理。
  可吃药这事儿就费劲了,好不容易拿麦芽糖哄着老和尚吃了药,天已黑透。
  宗言又去厨房烧了热水,端盆进来给他洗脚。
  “悟恒,水烫……”老和尚嘟囔着,将双脚缩了回去。
  宗言皱眉,果见老和尚双脚都红了,马上拎了旁边的冷水浇在盆子,重新将他的脚按在水中。
  “悟恒,师父对不起你。”老和尚不抱怨水热了,反而用呢喃样的语气说了句。
  “你没对不起我,我也不是悟恒。”宗言无奈地答道,类似这样的交谈,这一年里每日都在发生,老和尚脑子糊涂了,见谁都叫悟恒。
  话说,您老人家到底有多喜欢自己的大徒弟啊?
  以为对话已经结束了,因为往常老和尚便只说到这里。
  宗言叹了口气,将他的双脚清洗干净,可谁知,老和尚下一句话,却惊得宗言将手中的麻布掉在了盆里。
  “悟恒,师父对不起你,你死得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