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北斗七星高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罪己诏

  第二天,陆贽将连夜写好的诏书草稿呈递给德宗御览,恰好卢杞也在。德宗说道:“正好宰相也在此,请学士诵读,让宰相也听听。”
  陆贽奉旨读到: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已济人,不吝改过。朕嗣守丕构,君临万方,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於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复於将来。明徵厥初,以示天下。
  惟我烈祖,迈德庇人,致俗化於和平,拯生灵於涂炭,重熙积庆,垂二百年。伊尔卿尹庶官,洎亿兆之众,代受亭育,以迄于今,功存于人,泽垂于后。肆子小子,获缵鸿业,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察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不上通,事既壅隔,人怀疑阻,犹昧省已,遂用兴戎。
  徵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斋居送,众庶劳止……
  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有以忠劳,任膺将相,有以勋旧继守藩维。
  朕抚双乖方,信诚靡著,致令疑惧,不自保安。兵兴累年,海内骚扰,皆由上失其道,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屈已宏物,予何爱焉焉。慝之诚,以洽好生之德,其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及所管将士官吏等,一切并与洗涤,各复爵位,待之如初,仍即遣使,分道宣谕。
  朱滔虽与贼连坐,路远未必同谋,朕方推以至诚,务欲宏贷,如能效顺,亦与维新。其河南河北诸军兵马,并宜各於本道自固封疆,勿相侵轶。朱泚大为不道,弃义蔑恩,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其余被朱泚胁从将士官吏百姓及诸色人等,有遭其扇诱,有迫以凶威,苟能自新,理可矜宥。但官军未到京城以前,能去逆效顺,及散归本军本道者,并从赦例原免,一切不问。
  ……
  自顷军旅所给,赋役繁兴,吏因为奸,人不堪命,咨嗟怨苦,道路无聊,汔可小康,与之休息。其除陌及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等诸色名目,悉宜停罢。
  ……
  布泽行赏,仰惟旧章,今以馀孽未平,帑藏空竭,有乖庆赐,深愧于怀。赦书有所未该者,委所司类例条件闻奏,敢以赦前事相言告者,以其罪罪之。亡命山泽,挟藏军器,百日不首,复罪如初。赦书日行五百里,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诏书草稿洋洋洒洒两千余字,德宗听后哑口无言,但却没有生气,因为其中所罗列的每一个错误,当时都有忠直之臣谏言阻止,而自己却仍旧一意孤行。在草稿中,如果不是陆贽特意曲笔回护,恐怕揭露的会直白、更尖锐。
  卢杞听了却十分生气,因为在德宗所犯的每一个错误过程中,或多或少都和自己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他赶忙说到:“陆学士,你做此文是何居心?难道你想将这些公之于众,让天下万民耻笑陛下吗?”
  “卢相公这是什么话?陛下昨日跟微臣聊到过往政策的各种失误,心中悔悟才让微臣代为草拟此文,而陛下如此做就是要效仿先代明君,罪己改过。况且如今天下民怨沸腾,叛军又伺机兴风作浪。陛下此举正是想让天下百姓知道,陛下是闻过必改的圣德之君,让天下百姓对陛下和朝廷重拾信心,助朝廷平定叛乱,怎能说微臣居心叵测呢?难道卢相公心里,是还想着在陛下面前继续粉饰太平,愚弄天下百姓吗?”
  卢杞被陆贽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质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你…..”.但是终究没说出什么。
  德宗此时一狠心,说道:“如果朕再继续掩耳盗铃,祖宗开创的基业就要断送在朕的手中了。学士,就按你草你的内容,一字不改,明诏向天下诸道军镇颁布。”
  陆贽伏地叩头,说道:“陛下圣明,臣领旨!”然后起身告退,下去正式拟旨。
  陆贽共誊(teng)写了是十八份诏书(因为唐朝此时共分为十八道,相当于十八个军区),让德宗过目后盖了玉玺,然后陆贽找到浑瑊,让他将传旨的中使乘夜色秘密送出了奉天。
  叛军围城十余日,说话之间就进到了十一月初。城内的粮食已经不足,开始按人头定量供应,即便是贵为天子的德宗,每天也只能将就吃些糙米饭,下饭菜都是士兵偷偷到城外的农田里挖来的菜根,其他人员的粮食供应可想而知。除了粮食供应不足,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士兵们还没有冬衣。夜间被派出城的斥候想领一件棉衣,但是翻遍整个奉天城居然都没有找到。原来在泾原兵变之前,河北前线士兵的冬衣尚未凑齐,奉天属于后方,所以士兵们根本都没领到冬衣。眼下被围困在奉天,士兵们只能穿着一件单衣,如果敌人攻城,官军还能投入战斗而暂时忘记寒冷,但是入夜以后,北风呼啸,守城值夜的士兵在寒风中只能靠不停地走动来抵御严寒。浑瑊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但是奉天被围,连做饭的木柴都很紧张了,他实在没有办法让士兵们能暖和一些。作为一个爱兵如子的将领,他只能用忠义来激励手下的士卒克服饥饿与寒冷。好在太子等诸位皇子也没有特殊待遇,除了缺食少衣以外,每日夜间还主动到城头带领士卒们巡夜。这让士卒们心中并没有怨言,反而对士兵也是一种鼓舞,保证了在这种条件下军队士气并没有受损。
  城内物资的短缺尚可以忍一忍,但是敌人攻城的云梯可是越来接近完成。站在奉天城头,浑瑊可以看到高大的云梯似乎已经接近完工,最高处宽阔的平台已经建成了,叛军似乎正在往云梯上钉牛皮一类的防弩箭的设施。他猜测到,猛烈的佯攻就要开始了,随后就是真正意义上最残酷的战斗。他除了布置守城任务外,还检查了郭曙的工作,好在郭曙不愧是名将之子,工作完成的非常出色,这也让浑瑊心中多了一丝安慰。
  果然,叛军开始在南、西、北三面对奉天发动了猛攻,敌人从早到晚,几乎不间断地开始向奉天城进攻。虽然明知道是佯攻,但是浑瑊依旧不敢大意,毕竟这三面配备的守军数量很少,一旦判断失误,被叛军乘机攻上城头,那么佯攻就会变为真打。在顶住了叛军连续多日的疯狂佯攻之后,朱泚认为城内守军即便还没有消耗殆尽,也会对东门的守卫产生麻痹,于是,他终于在十一月十五将打造好的云梯和冲车推到了奉天东门,开始真正的攻坚。
  这个云梯高和宽各有数丈(资治通鉴:高广各数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轮,上容壮士五百人),下面有大木轮推动,上面有一个平台,可以容纳五百名士兵。更为关键的是,它为了抵御守军的弓箭,并没有用牛皮保护,而是特意从长安运来了更为坚韧的犀牛皮蒙在表面,为了防火攻,犀牛皮表面不仅用水打湿,还在平台上携带了水囊,以防备守军的火箭攻击。
  叛军推着这个庞然大物,缓慢的靠近了奉天城东北角,因为这里的地势最为平坦。高大的云梯车超过了奉天城的高度,叛军在平台上居高临下用弓箭压制城头守军,叛军步兵迅速的将事先携带的木材和石块投入到壕沟内,不久就将壕沟填平了一段。叛军趁着奉天城头的守军被压制住了,迅速来到城墙之下,准备架设爬城的云梯。
  浑瑊看到情势不妙,立即命令守军一面持续用火箭攻击云梯车,一面令守军冒着叛军的箭雨,用滚木礌石打击靠近城墙的叛军。
  但是,云梯车上的叛军箭如雨下,守军纷纷中箭倒下,浑瑊看如此抵抗代价太大,一面命令将士们顶住,一面飞快的跑进德宗行宫,对德宗说道:“陛下,叛军云梯车居高临下,如果双方弓箭对射,我们伤亡太大,微臣有一险招禀明陛下,请陛下定夺。”
  德宗少见的表现出一种淡定的表情,说道:“朕不是早已经和浑将军说了吗,朕不懂军事,奉天一切军务悉由将军做主,无需向朕请示。”
  浑瑊听了很感动,说道:“臣觉得如此与叛军对峙于我方不利,臣斗胆请陛下恩准臣将东北城头让给叛军,待叛军爬上城头,我军组织效死的士兵与叛军混战肉搏,敌我犬牙交错在一起,城外的云梯车上叛军就不会再射箭,这么做对我军反而更有利,损失也会更小。但是此计危险之处在于,一旦我军士兵士气低落,则叛军就有可能占据城头,后续叛军就会源源不断爬上来,如此奉天将会失守。”
  德宗突然站起身,从案上拿起一摞盖着玉玺的纸递向浑瑊,说道:“朕如今什么也帮不上将军,这里给浑将军准备了一千份空白告身,自御史大夫、实封食邑五百户以下的官职,浑将军可自行授予守城将士,如果不够,浑将军临时写在士兵衣服上,待破贼后朕悉数兑现!所有皇子皇孙,将军可随意调配,如有不服军令者,将军可有军前自专之权!”
  浑瑊接过德宗递来的空白告身,流着泪说道:“臣谢陛下信任,谢陛下隆恩,请陛下放心,人在城在。”
  德宗握着浑瑊的手说到:“城破之日,朕绝不受叛军之辱,必与爱卿一同赴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