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颠倒火焰周世宗与符皇后故事 > Sect. 173. 残阳如血(1)
  半个时辰以前。东线战场。
  来自北面的追喊之声震天价响。周军右军兵溃如流沙,丢盔弃甲,连滚带爬,惊恐万状,慌不择路。各部旗帜沿途抛撒。
  廷献从西面绕过重重羁绊驰至溃兵的洪流前,立于马上振剑大呼:“陛下有令,不准逃跑,就地还击!就地还击!”可是,在这样惊恐的溃兵潮中,他的声音是徒劳的,他所传达的皇命也是无效的。
  “就地还击!就地还击!就地还击!”他冲过去阻拦他们,却被他们轻易绕过,络绎跑了。他们甚至没有兴趣知道他究竟是代表谁在说话。
  逃跑是被敌军追杀而死,还击却有可能生还,就算战死也能拿到抚恤-这个道理,他们不是不明白,但是当此之时,所有的道理都敌不过这样一个事实:只要跑得比同袍快,他们就不会成为最先死的那批人。
  廷献急速思考。他应该拿御剑劈几个人,兴许能震一震他们。可是,又能管多久的用?他孤立无援,靠一把剑敌得过数千人如此顽强的逃生意志么?何况,剑术并不是他的所长。更何况,他还身在马上,剑的攻击距离太短了。
  廷献试图拿弓箭射击他们的头目,但立刻又放弃了。他没有剑鞘,无法放下御剑,只能将之牢牢擎在手中。为了专一持有这把剑,他早将自己的朴刀抛弃在了战场上。此时,他手中的御剑就好比统帅的纛旗,是必须誓死守卫、绝不能放弃的东西。但擎着剑的手很难拉弓射中目标。而且,丢盔弃旗的乱军之中,头目的目标也并不明显。
  不行,一定要找到樊爱能和何徽,只有他们能够指挥自己的部众听令,只有他们,或许还可以遏制住这种颓势,避免王师在东侧战场的失利变成全局溃败的导火线。廷献略一张望,便纵马向着右军逃窜的方向追去。
  溃军的洪流源源不绝。廷献在溃军奔去的路途上左右奔驰,不停地大声向自己掠过的周军士卒们发问:“看到樊马帅了吗?看到何步帅了吗?”大多数人都回答:“没有!”“没有!”也有少数人仓皇指向前方:“前面!前面!”
  樊爱能和何徽所骑的都是军中一等一的良马,他们跑得快,也是理所当然的。
  又往前奔了两三里路,廷献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中一喜,急忙奔过去叫道:“曹供奉!曹供奉!”曹瀚正立马站在一个小山坡上观望,发现廷献之后,也非常高兴,连连向他招手:“陈高班!陈高班!”
  待两人聚到一处,曹瀚先吁了一口气,“诶哟,我可算见到一个自己人了!”
  廷献见曹瀚手里拿着好几支令旗,忙问:“曹供奉,你在这里做什么?”
  曹瀚向着山坡下奔逃的溃军猛啐了一口:“我拿着令旗来阻止这帮混账,不管用!我又在他们逃跑的路上来回拦挡,命令他们还击,也不管用!哼,刚刚,我一怒之下,枪挑了十几个人……”
  廷献道:“……还是不管用?”
  “还是不管用!”曹瀚怒道,“当此之时,这帮混账东西眼睛里只有自己那条不值两个钱的狗命,哪里还有军令,哪里还有皇命,哪里还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曹供奉为何不去追赶他们的主帅樊爱能、何徽呢?”
  “这两个贪生怕死之徒,我追了半天了,总是不见踪影!这个人跟我说他们往这个方向跑了,那个人又说往那个方向跑了,我累个半死,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扫到半个!”曹瀚晃着手里多出来的那几支令旗,愤然道,“你看看,马军和步军的应旗,全都丢弃在了半道上,被我给捡起来了!一军主将,临阵丢旗,这都干的是些什么混账事!”
  “曹供奉,形势危急,”廷献道,“当此之时,咱俩合力一起去追樊、何二人,或许还能阻止他们,完成陛下交予的使命!”
  “说的是!两个人可比一个人管用多了。走!”曹瀚欣然道。于是两人并辔齐驱,一路呵斥着挡道的溃兵,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又不知向前探寻着奔驰了多少里,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一队人马正在一个矮坡上歇息,身旁数辆辎重大车。
  “陈高班,快看!他们二人在一起!”曹瀚首先认出了他们。“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剽掠后军的辎重!”廷献恨道。“快快,咱们快过去,别让他们溜了!”两人忙飞驰而去,曹瀚一面跑,一面便高声叫道:“樊马帅,何步帅!陛下有令!陛下有令!”
  樊爱能、何徽果然惊起,敏捷地翻身跨上了马。他们身边尚有跟随奔逃的上百部从,听到远处的喊声,立刻全体持械警戒,神情紧张地看向来人。
  曹瀚举着令旗,廷献擎着御剑,疾驰至矮坡前,勒马止步。曹瀚正色道:“陛下谕令:樊爱能、何徽,立即率领部众就地还击!就地还击!”
  樊爱能与何徽互视一眼。樊爱能冷笑一声:“曹供奉,契丹兵这么强,还击也打不过,咱们还是替朝廷保留一点军力,慢慢再跟他们算后账吧。”
  “樊马帅!”曹瀚怒道,“战场上的进退行止,必须听命于主帅。陛下亲口谕令你们停止奔逃,率众抵抗,难道你要抗命吗?!”
  “少拿这种话来吓唬我们!”何徽怒道,“我们哥儿俩驰骋沙场的时候,你还连屁都不是呢!朝廷将来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多得很,你这话,只合给那些头次上阵的雏儿们听个响儿!”
  廷献见他们嚣张至此,便擎着“斫雪”剑上前,厉声道:“这是陛下的御剑!见此剑,便如同见到陛下本人一般!陛下口谕:凡是不从圣命者,当场斩杀无赦!”
  樊爱能与何徽轻蔑地大笑起来:“哎哟喂,又来一个吓唬我们兄弟耍子的!这位中贵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御前经常行走的那几位都知、副都知、押班,我们兄弟熟识得很,独独没见过恁这一号啊!”“想随随便便捡把兵刃就来练我们兄弟?恁还差得远呢!就算我们兄弟乐意陪恁玩,我们手下这些壮士们也不乐意啊!”
  听了他们的话,他们身旁的军士们全都振动兵刃,发喊鼓噪起来。
  廷献心念急转。当此之时,必须痛下决心,或可侥幸拧转局面,助挽狂澜。无论如何,擒贼得先擒王。他向曹瀚使个眼色,忽然跃马向前,举剑照着樊爱能劈去。
  曹瀚没想到他有此一举,心下大惊,不由自主夹马追上一步。
  众皆哗然。反应快的,立即振兵相救自己的统帅。
  前几支羽箭袭来的时候,廷献眼角的余光都迅速地捕捉到并敏捷地挥剑避开了。但是他不愿顾及更多。他头脑清醒,目标专一,意志坚定,无所畏惧。他催策着战马,毫不迟疑地跃至樊爱能身前。他挥舞着御剑,决意要取下大周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的项上人头,完成皇帝交予的使命。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然而最终,他的剑没能击中樊爱能。又几支羽箭穿透了他的铁甲,从不同角度射入了他的身体。若不是曹瀚替他挑开了更多的羽箭,他将会变成一只刺猬。
  剧痛引发的痉挛让廷献无法自控,他轰然坠下马来。他的体重压折了插在身上的几支箭的箭杆。
  他听到曹瀚在骂人,在呼唤他。
  此时突然起了一阵喧哗,新一波从巴公原上败退的周军右军,带来了最新的战场消息。
  “契丹人杀过来了!”“皇帝已经被他们围上啦!”“都投降啦!都投降啦!皇帝身边已经没人啦!”
  樊爱能和何徽大惊,再也无暇顾及皇帝派来的这两个使者,急急吆喝道:“撤!撤!赶紧给我撤!”
  血液似乎流向了廷献的头部,从里面粘裹住了他,世界的声音被隔离在这血囊之外,变得遥远了。一切嗡嗡轰鸣。廷献的双耳在轰鸣中勉力捕捉到一阵急速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兵刃与护甲相击的声音,也隐隐听到了曹瀚愤怒的喝骂声。不知是谁经过他的身旁时,又往他身上踩了几脚,戳了几下。
  杀伐之声在廷献的耳边呼啸着,忽然失了音。
  他的身体、他的灵魂在这声音的真空中颓然塌陷下来,就像一滴雨水陷入了干涸的沙地,就像一朵雪花暴露在了春日的第一道阳光中,就像平原上的一蓬蒲公英,遭逢到了漫天卷地而来的大风……。
  他似乎是幸福的,却又无暇去感受那种幸福。
  他想要归去,却被几支本军的羽箭钉在了一个陌生的他乡,无力返航。
  姐儿,今日我魂将不归了,请恕我失约……。
  闭上眼睛之前,这是廷献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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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治通鉴》:
  “……樊爱能、何徽引数千骑南走,控弦露刃,剽掠辎重,役徒惊走,失亡甚多。帝遣近臣及亲军校追谕止之,莫肯奉诏,使者或为军士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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