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横槊天下 > 第二百二十五章 永不为敌与庇护天下
  船行近处,苏护看见孟度站在船头,一袭青衫,几分飘逸,和记忆中的那个鞍前马后的门生已经大有不同。
  “孟度,别来无恙?”
  “座主!”孟度大呼一声跪在船头,无数眼泪在瞬间喷薄而出,他仰头看着尽在咫尺的庐陵王,感觉像是梦境。
  苏护见了,急忙跳到孟度的小船上,双手扶起孟度,“你我现在两军对垒,各自为主,又何谈座主与门生啊!”
  话语间,尽是感慨。流年易变,去掉峥嵘与风流,便只剩下了这相惜的委婉。
  孟度泪眼朦胧间盯着苏护看了许久,才又开口说道:“您是座主,我为门生,契约不毁,终身不违。”
  苏护听了,心中一阵悸动,“契约的事就算了,事过境迁,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不记得这事。其实,你早就是自由之身了。”
  “契约在我心中,孟度认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苏护苦笑,打量了一下孟度,又看了看他身后,“你是一个人来的?”
  孟度点了点头,“一人一舟,轻车简从,也好省去很多流言蜚语。”孟度说完,又看了看苏护身后的九离苾,“座主,河上风劲,您可随我去乌篷中畅谈,我在来时已经备好了酒。”
  苏护转头,对着身后那艘小舟上的九离苾说:“九离苾,过来喝杯酒?”
  九离苾摇了摇头,“我就留在这里等候先生。”
  苏护不在强求,跟着孟度钻进了小舟的乌篷之中。
  乌篷正中,摆放着一张木桌,两个方凳。木桌上,几碟菜,一坛酒。
  苏护见了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去,看着那些菜肴说道:“十年来,我最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些家乡的味道,除了这些菜品佳肴,我大概也有十年没有吃到柑橘了。昨夜,我观星象,见火星逆行,直奔太微,有破镜重圆之相。没想到今日就能吃到家乡的菜了,这真是人生幸事。”
  “座主何时学得这星象?”孟度一边为苏护倒酒一边随意的问道。
  “为将者,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便是庸才。”
  孟度听了,立刻惊愕的看着苏护,“座主,您不会就是那位魏国的太宰苏护吧?!”
  “我是苏护,不过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河内刺史。当年离开建康,逃奔豫州,我就化名苏护。这么多年了,我现在只记得有苏护,而忘了有宋悦。说来也是可笑。”
  “我早就听说了您在北境的累累功绩,只是没有想到那个人竟是座主。十年来,我网罗势力,遍地寻找您的音讯,真的想不到,您竟然一直都在。这难道不好笑吗?”
  “你现在守悬瓠,我现在守河内,虽有一水之隔,这仗却难打了。”
  “我永远不会与座主为敌。”孟度喝掉杯中酒,起誓一般的说。
  “我与宋恒为你,而你是他的都督,我不会难为你。当年你为我跳江搏杀恶龙,现在我们至少也是两不相欠了。如果算细账的话,倒是我还欠你一些。”苏护说完,淡然笑道。
  苏护喝了一杯酒,又说道:“你这酒不好喝,明日我可为你送几坛我自家酿的好酒。”
  孟度微笑过后,又敛起笑容,带着几分伤感说道:“为宋恒的朝廷做事,并不是我的本意。当年我杀死恶龙蓝蛟之后,顺流而下,飘回南岸,被一位渔人救起。我本想去豫州王府去找您,无奈身上受了很重的伤,没法再去远行。待我三个月后伤愈,再去豫州,豫州王府已经人去楼空。我遍访各地,始终没有找到您的消息,只好回到庐陵。宋恒后来烧了庐陵王府,我只好回去了我的家乡。两年后,山越人谋反,杀光了我的族人。我在愤怒之下,招募义勇,辗转作战,取得了几场胜利,势力也在不自觉间壮大。”
  “有多大?”苏护好奇的问道。
  “精兵两万人,战马五千匹。”
  “实力远在我河内守备之上啊。”苏护笑着说道,“那么后来呢?”
  “山越人被平叛之后,我杀死了那几名下令屠戮我族人的首领。然后朝廷就找来了,叫我遣散军队。山越既平,我本来是想遣散自己的军队,可是那些兵将已经决心誓死跟随我。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山越人的叛乱中离散了家人与族人。同甘共苦这么久,我终究没有忍心放下他们。于是,我就带着这两万人占山为王,成了另一支山越人。”
  “这倒有些好笑,平叛的人成了叛乱的人。”
  “虽然占山为王,可是我们自己屯田,与民相安。宋恒派兵来征讨我,吃了几次败仗,折了几万兵马,就再也不敢来了。后来,他派老御史和都尉蒙洗几次上山来招降。后来,梁王宋恒与我约法三章,我才入仕做了将军。梁人坐享荣华,久不善战,遇有叛乱,就会让我前去平叛。几年下来,居然成了一个都督。曾经,我为那两万兵将留下来入了朝廷,现在,他们还依然随我到各地征伐。”
  “那么,你的精兵已经到了悬瓠?”
  孟度点了点头,“但我永远都不会与座主为敌。”
  “那么今日的形势,又该何解?”
  “两地修好,互不侵扰,并可互通往来,各得安宁。”
  苏护淡淡一笑,“将来我可是要伐梁的,我和宋恒的仗还没有算。”
  “伐梁之日,我愿倒戈,孟度愿倾尽所有,为座主,为梁之天下。现在的宋恒,荒淫无道,游猎无度,只知纵欢享乐,不知百姓疾苦。他的确不配做一个王。我之所以还留在这个朝廷,既是为了曾经那两万兵将,也为了尽可能多的去庇护这天下百姓。天下纷乱多年,皇族贵戚皆冷漠无情,百姓疾苦皆无人知晓。苍生,终究需要庇护。我能做的,就是留下来,做一些我该做的事情。”
  苏护听了,也是感伤,说起前朝,不知不觉间潸然泪下。苏护也在这时才从孟度口中得知,襄阳王被带走之后直接被流放到了南越之地,会稽王回到封地后不久就被宋恒的军队打败,然后就被宋恒流放去了眉州,临海王和扬州王回到封地,见力量难敌,就带领兵将和家眷去了夷州,至今生死未卜。至于豫州王,苏护早就知道他被宋恒杀死了。
  虽然襄阳王和会稽王既然还算是王,可是封地已经很小,且不许蓄养兵仗,又有宋恒派去的“签帅”监督日常,每日里皆有上报。名虽为王,实则为囚,安身立命一方,不敢有任何造次。
  苏护感慨万分,想起昔日兄弟情谊,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