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浮沧录 > 第九十四章 刀落在逆鳞上
  烟尘之中,西宁王骇然地看着那个女子,拖着那柄阴柔刀光,缓缓行过顾胜城,向着那半壁完好的城主府行去。
  他慌忙扭过头去,想看到身后的鹿珈镇,是否有那面熟悉的大旗,能够有人及时赶到。
  回头看到的是一片火海。
  鹿珈镇的数十座剑炉被掀翻,掠出的炉火腾腾迸发,紧接着火势蔓延了小镇,此刻镇外满是拥挤,人潮嗡嗡的声音掺杂着火焰跳动和破空声音。
  刺耳又嘈杂。
  西宁王口干舌燥的环顾,时间在他眼中,都变得缓慢起来
  有人吗
  来人啊
  随便是谁都可以
  西宁王想要拦住力气竭尽的胭脂,可他做不到。
  只要来一个稍有修为的人,就可以拦住那一刀。
  他无力地转动目光,最后望向城主府,看到那个女子逐渐加快的脚步,拖着愈发沉重的刀光,虎虎生风,最后势不可挡。
  然后西宁王心中,生出了巨大的绝望。
  没有人来。
  一个人也没有
  曙光已至,火海当中,西宁王无法想象,若是那个女子手中的“胭脂刀”,真的饮了城主府里顾胜城妻子的鲜血,那么究竟会发生什么后果。
  顾胜城是一个疯子。
  他可以再三忍让,但他也有逆鳞。
  在刚刚带着使团来到鹿珈镇驻扎的时候,他随行的这些雪车,车上所带的金银珠宝,是赠给齐梁二殿下“大婚之宴”的贺礼。
  他把这份贺礼,搬出了雪车,送到了鹿珈镇的巡抚司,再等使团来临,便可转交给齐梁二殿下萧布衣,以表庆贺。
  顾胜城还留了一句话。
  “萧布衣和唐小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顾某赠薄礼一份,一个月后,顾某同样大婚,若是兰陵城愿意见证,顾某便让八尺山为兰陵城,空出席位”
  这一句话说得很是诚恳。
  若是不出意外,当兰陵城的使团来到鹿珈镇,完成了和平的谈判,收下了顾胜城的贺礼,那么便会带着这句贺词,回到二殿下的大婚婚宴当中。
  只是眼前出了天大的意外。
  西宁王看到胭脂抬起了刀,对着城主府缓缓扬起刀锋。
  他本以为,天外而来的那一箭,射不死顾胜城,亦是在源天罡的计算之下。
  他本以为,鹿珈镇的黎明到来之后,源天罡会认同西域的诚意,然后给出最后的和平与让步。
  他没有想到,这一箭之后,还有一刀。
  致命的一刀。
  而这一刀,并不是为了杀死顾胜城。
  而是要砍在他的逆鳞上,要逼他疯,逼他不再隐忍。
  逼他杀人。
  胭脂抬刀。
  对准那半壁完好无缺的城主府,错刀锋,压刀柄。
  锵然一声。
  然后劈下。
  这一刀藏在袖中,无比阴柔。
  这一刀拖在地上,千钧沉重。
  这一刀若为复仇,劈开之时,便摧枯拉朽
  半边城主府,被顾胜城以妖法施加了禁制,在林瞎子的天外一箭余波之下安然无恙,可见其坚韧与牢固。
  这一刀下,城主府最中心之处,以此为线,轰然错开一道巨大刀浪,禁制砰然碎裂,震天撼地的狂响声音之中,城主府两侧土石飞溅,在那道刀光之下寸寸碎裂。
  摧枯拉朽的金石破碎声音,这柄刀似乎非是人间俗物,级别可与霸王藏在三门当中的剑器媲美,只此一刀,倾注了胭脂的满腔愤怒,将顾胜城的禁制都彻底破开
  刀光轰然,斩过那个沉睡女子
  此刀之后,仇恨了却。
  胭脂的刀力落在秋水身上,忽地感应到一股巨大力量,似乎是一道人影,横生而出,轰地砸在自己身上,抱着自己,猛地砸在地上,然后飞了出去。
  她本就油尽灯枯,蓄力至此,只为一刀,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一刀上,有人近身,根本就无从顾及。
  那柄“胭脂”抛飞出去,在空中飞舞旋转,最后落入大地,直直切入地面,如插入豆腐,端的是无比锋锐,最后只留刀柄卡在地外。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了。
  这一刀即便未曾递全,刀气却是实实在在倾注到了秋水身上。
  那个女子受这一刀时,闭着眼还在安睡。
  哪怕受了半刀,此后也不可能再睁开眼了。
  将胭脂扑飞的,是从大荒之外赶回的黄侯,他喘着粗气,发丝都被火焰焚得弯曲。
  黄侯腰间别着一把粗刀,抱着胭脂狠狠砸在地上,没有回头,脚尖用力极大,瞬息之间将大地踩出一道裂纹,甚至连一息停留也无,拼命向外掠去。
  只是下一秒,无形的巨力突兀降临在黄侯面前。
  他的瞳孔缩起。
  背后有一股根本无从抵抗的吸力。
  漫天狂风起。
  顾胜城呜咽又悲哀又愤怒的嚎声响彻鹿珈镇。
  “啊啊啊”
  他在最后时刻,恢复了些许力气。
  可是已晚了。
  那颗本就龟裂的胎珠,此时被他一把攥碎,白虎大圣的遗泽,汹涌澎湃从胎珠内迸发而出,无穷无尽的大风,在此刻尽数涌入鹿珈镇。
  黄侯的脊柱刹那被大风拍中击碎,他整个人踉跄一步,狂风灌满口腔,如刀片一般在他全身凌迟刮过,带出无数血丝。
  这般的肆虐只持续了一个呼吸。
  黄侯穴窍内的九品元气,被大风硬生生吸出,像是脆弱不堪的幽幽烛火,一吹即灭。
  一息风停。
  满身鲜血的男人口中嗬嗬,拼命想要说什么,终究不出声音,只能抱着胭脂,缓缓跪倒在地。
  他见识到了西域主人真正的修为,竟是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是了。
  若是捏碎这颗胎珠一战,这世上的九品,有谁能打得过顾胜城
  黄侯抗了一息。
  他抗不过一息的。
  若不是此刻脖颈上拴着的那枚佛牌,他便是连一个呼吸都抗不过,便被那阵狂风吹散全身元气,炸碎所有窍穴。
  那枚佛牌,此刻布满裂纹。
  黄侯的眼角盯着一个方向,不断地摇头,不断地摇头。
  若论战力,黄侯比不上接下来即将来到城主府的那个人。
  若论速度,黄侯比他快上许多。
  那个方向,从火海之中,走来了一个男人。
  萧重鼎牵着赤兔,沉默不语,兵家杀气缭绕周身,不断排开溅入三尺之内的剑炉火焰。
  他先走到西宁王身边,将西宁王举起,放到马背上,接着牵马而行,走到黄侯身边,将安乐小侯爷和胭脂温柔托起,堆上马背。
  城主府早已经是一片废墟,腾腾火焰从鹿珈镇外烧起,此刻顺延烧来,映天赤红,温度炙热。
  城主府中心的顾胜城,长发披散,无比狼狈。
  在林瞎子的那一箭下,他的玄黑重袍被射得粉碎,露出贴身的软甲,软甲也被箭气震裂,胸甲裂开一张蛛网,他半跪在地上,缓缓抬头,手中满是鲜血。
  胎珠碎去之后,肆虐的狂风从他掌心钻入,便造就了掌心那副鲜血淋漓的凄惨景象。
  乌黑的长发被狂风拉扯泼出。
  他痴痴低笑了一声,没有去看大殿下的方向。
  顾胜城望向坍塌的那半边城主府,他深吸一口气,狂风开天一般,无比粗暴将那坍塌的城主府废墟揭开,如天神下凡,无穷无尽的妖力贯彻落下
  唯独落在那个女子的身上时候,风力轻柔,如流水,如浮云,潺潺而过。
  顾胜城艰难行走。
  他来到秋水身前。
  那个女子于黑夜之中长眠,没有等到黎明。
  顾胜城双手捧起秋水的脸庞,看着那张憔悴又苍白的面容,唇角还微微带着笑意。
  顾胜城鼻子猛地一酸,他扬起脖颈,短促地痛嚎一声,紧闭双眼,咬牙切齿,面容狰狞无比。
  喉咙里像是吞下了无数把锋锐的刀子。
  秋水的眉心,那半颗漂浮在血痂上的琥珀,此时缓缓凝聚。
  她的魄儿幽幽飘去。
  与那一刀的刀光一样,在鹿珈镇的火光之中烟消云散。
  她确有呼吸。
  却也不会再睁眼。
  紧紧搂着秋水的顾胜城,心底涌出了无数情绪。
  先是悲伤,再是愤怒,最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悔恨。
  他恨自己不够果断,恨自己太过软弱,才会落到如此地步。
  要什么谈判
  求什么和平
  和平有什么用
  撕心裂肺到了极致,便不会再更多的声音。
  顾胜城跪在地上,抱着秋水,喉咙里翻涌着什么。
  先前与她说了,天亮了,兰陵城的使团便要到了。
  然后离开鹿珈镇了,就为她办个风风光光的大婚。
  要明媒正娶。
  要天下皆知。
  还要
  顾胜城咳嗽一声,要把心啊肝啊肺啊全都咳出来。
  咳出两行血泪。
  他凄凉笑着说道“我顾胜城,此生行事,不择手段,下作肮脏,我知我不得善终。”
  “我累了,倦了,所以我不想打了。”
  “我只想和她成亲,此后西域与齐梁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安宁,一笔勾销。”
  “这不是大家都想看到的吗”
  场上只有一个人还站着。
  大殿下听着这些话,面色复杂。
  顾胜城血泪两行。
  “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