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游戏小说 > 伊塔之柱 > 第三十九章 崇山之心 VI
  彩虹——不,应该说爱丽丝以另一重身份正安静地坐在角落。少女既清澈又深邃的目光,看着舞动的刀尖在自己纤细的手上转动着角度——那道飞旋的利刃,像极了她在某一个时期的不安与脆弱。
  但刀刃停了下来,变得冰冷、锐利,寒光闪闪。
  她相信那些人不是为了收容她,而是给她一个机会,将功补过,仅此而已。这像是一笔交易,但买卖的双方至少是平等的。
  平等这个词像是刺了少女一下,让她微微带着紫色的眸子缩了一下。
  她很难说得上这算不算是一种平等,还是依托于施舍?她感到自己的敏感与多疑日益增长,变得越来越冷漠与刻薄。
  她想,那关于过去的记忆,就让它停留于过去吧。
  “姐姐在那个人那里过得很好,自己这些事情或许也不用去打扰旁的人。”
  “记住这是你的事情,爱丽丝。”
  “玛尔兰在上。”
  匕首在雪白的指尖上划了一下,刺痛让她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了神来,她所追求的那种真正的公正的复仇。
  在这个世界,只有那位女士才能给予。
  所以她转而寻求她的庇护。
  亚马托兰走了过来,他用粗糙的手掌在自己的胸膛上抹了一道,那里的伤口便自动结痂,只留下浅浅的一道血痕。狂战士的信仰给了他们追寻痛苦的能力,而强大的愈合力正来源于此,向死而生,何尝不是先祖战士们的毕生追寻?
  此前的战斗中他们损失了三分之二的人手,说是全军覆灭,也不过相差仿佛。
  而这边的情况已经上报了回去,当然支援抵达还不知要多久。补给营地那边同样了无音讯,看起来也是凶多吉少。
  剩下这些时间,他们得尽量靠自己活下来。
  他看着爱丽丝,开口说道:
  “如果你还在为丢了任务目标而懊恼的话,不如想点其他的。在那样的情况下,无论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无非是十死无生,或者九死一生的差别而已。”
  但爱丽丝摇了摇头,答道:
  “我没有在想这个,团长先生。”
  “那就好,我可不想看到团队中有人分心。”
  亚马托兰看着这位娇俏可人的夜莺小姐,这是总部给他们派来的人,不过他对这个空降的任命并无不满——因为对方的业务能力至少精擅。
  爱丽丝好像察觉了对方有话想说,主动开口问道:“有什么事情么,团长先生?”
  “是有一些任务要交给你,”亚马托兰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怎么把荒诞的事情诉诸于一本正经的表达形式,“我听说你会木族语?”
  “会那么一点儿,怎么了?”
  爱丽丝回想起自己学习几门语言的经过,那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但也说不上太困难。与过去的自己划分界线,只是听起来有些生硬而已。
  “那就好。”
  亚马托兰重复了这句话,松了一口气,“你见过树人吗?有几棵树找上了我们,它们就在前面,你可以来帮我们翻译一下么?”
  “灰树人?”
  听完对方的描述,爱丽丝微微一怔。
  ……
  正如干涸的大地会日益开裂——
  而很少有人能观测到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表象之下,日益衰亡的气息。
  大地之上的人类王国正上演着一幕又一幕争权夺利的戏码,从南境到北境,从沙漠到雨林,从王国的边陲,到权力的腹心。
  人们醉心于一时的繁盛,从而忽略了那些从不被人察觉到的细微之中传递出的不安信息。
  但与之息息相关的种群,往往已经从这繁盛的表象之下先一步嗅出了危险的隐征。
  矿井几乎没有向下的尽头,峡谷一侧更像是一道无底深渊,黑岩犬牙交错,寒雾弥漫。
  他们所藏身之所,不过是矿工们在半年中开凿出的平台,穿过寒气凛绕的峡谷,穿过广场——周围人群围拢过来,还有人们沉默的视线。
  前来的事实上有两个树人。
  一高一矮,高的叫做长枝,矮的叫做短须。
  它们抖动着灰白的鬃须,来到爱丽丝面前。人类很难从它们呆滞的脸上看出什么特征,那张宛若雕刻出的面孔从树干上生长出来,长长的眉毛,眼睛很小,鼻子很长。
  高大的树人先开口,它嘴巴一张一翕,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是体内有一台鼓风机,低沉浑厚,呼呼作响。
  “来自于地底下的守护者已经陷入了疯狂之中,黑暗正在蔓延,这片土地也岌岌可危。她在追捕一切她认为是目标的猎物,你们留在这里并不安全,人类。”
  “你们又是谁?”爱丽丝用木族语问道。
  “我们是这片林地的看护者。”
  “这片……林地?”
  爱丽丝的语气有一丝奇妙的意思,这片寸草不生的地下峡谷,无论如何看也不像是一片林地。
  长枝的语调低沉而缓慢:“它在这里的地下,等你们到了那个地方就明白了。”
  “等下,可我们什么地方也不去。”
  “人类,我们没有恶意,但如果你们被各个击破,林地也会遭受灭顶之灾。在古老的智慧的指引之下,请让我们一同对抗古老的守护者。”
  “可我还没有问得明白,古老的守护者又是谁?”
  “……她曾经和我们一样是这里的看护者,但邪恶已经控制了她的思维,让她陷入疯狂与歇斯底里。她杀了许多人,还要毁灭这里的一切,而如果这里陷入危险,你们地上的世界也会摇摇欲坠。”
  缓慢地说完这段话,对于长枝来说用了相当长时间。广场上寂然如故,复杂的木族语对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像是一门外星语言。
  而事实也是——
  爱丽丝本能地认为对方在夸大其词,她问道:“这里有什么,如此重要?”
  长枝沉默了片刻。
  “不能告诉他们,”它旁边矮一些的短须粗声粗气地开口,“我们还不能完全信任这些人。”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信任,短须,树之心指引着我们,而我们也必须遵循大地的旨意。”
  长枝面向爱丽丝,缓缓开口道:“是崇山之心。”
  “崇山之心?”
  爱丽丝斟酌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这个时候,悬崖的上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远处石子从峭壁上滚落,坠入深渊之中。人们警觉地向那个方向回过头去,长枝头上的枝叶抖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中带着颤抖:
  “它们来了。”
  它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人类,你们最好是赶快作决定。”
  幽蓝色的魅影出现在了峭壁的另一侧,“是那些东西!”有人低喊了一声,像是不安的信号,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Hydra公会的人跑了出来,他们在先前那场战斗中损失更大,看到峭壁之上恶魔一样的敌人,脸色苍白。
  那些幽蓝色的魅影很快消失了,但不安并未从人群之中淡去,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出现在了悬崖的这一边,人们的头顶之上。
  “它们过来了!”Hydra公会的人忍不住大喊起来。
  不安会传染,更遑论片刻之前血淋淋的伤疤被扯开来,人群不可抑制地动摇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面对同样的敌人近乎于十死无生。
  “这帮蠢货。”亚马托兰脸色青铁地咒骂了一声。
  “你能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爱丽丝同样看着这一幕,她立刻回过头,向那高大的树人问道。
  长枝缓慢地点了点头。
  “至少相对安全,人类。”
  爱丽丝立刻回过头去,将它的话向亚马托兰转述了一遍。
  亚马托兰从身后取下战斧来,头也不回地答道:“告诉它,我们同意了。只要能将我们安全带到那个地方,还有什么能比留在这个地方更恶劣?”
  爱丽丝嘴唇动了一下,想告诉对方还有死寂之地,她曾见过那样的地方,比绝望更加绝望的深渊。但出于某些想法,她又把这话吞回了肚子里。
  她转过身,对那高大的树人点了点头。
  “到我身后去,人类。”长枝严肃地答道。
  爱丽丝微微一怔:“什么?”
  “让他们到我身后去,所有人。”
  峡谷的另一头出现了幽蓝色的影子。
  人群正慌乱起来,只有那些持盾的卫士还沉得住气,并不需要什么人指挥,他们便已默然地列成了一条阵线。
  虽然可能也无济于事,然而对于战士来说,这是他们的宿命。
  长枝这时向前一步,跨过爱丽丝与亚马托兰,俯下身,将枯木一样的双手扎根在地上。只见无数繁茂的枝叶从它灰白的双臂之上生长出来,像是从枯木之上新生出的枝丫,像是发芽的种子——生命之中蕴含的强大力量击穿了黑色的岩层,它们从地面之中生出一道道裂缝,又从裂隙之间抽出一条条藤枝。
  那些带着刺的枝蔓向着四面八方疯长着,它还在向外扩张,连向岩壁的两侧,仿佛从整片贫薄的土地之中汲取养分,要耗尽自己所有的生命之火。人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旺盛的生命力,那是灰白的树皮之下一片盎然的绿意,它未曾见过春天来临,但已在冬日之中绽放了全部的光彩。
  高大的树人眼中的光彩逐渐黯淡,它仿佛将所有的生命都注入了这片荆棘之墙中,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峡谷之上回荡着:
  “带他们离开,短须。”
  “让我来拦住这些东西。”
  人们如梦方醒,仿佛这才注意到身后的改变。他们有些不可思议地注视着这冰冷的黑色岩层之下,生机勃勃的树木之壁,其上的每一片枝叶,似乎都正绽放着翠绿如梦的光芒。
  一道道藤须伸了过来,将那些还未反应过来的人缠住,将他们一一送到树墙的后面。而更多的藤须伸了出去,卷向那些幽蓝色的魅影,在它们前进的路线上,编织出一道道死亡的阴影。
  更多的人透过树墙之下的孔隙,钻了过去。
  亚马托兰双手握着战斧,几经犹豫,将它放了下去。“把命令传达下去,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爱丽丝看着长枝化作的巨树,愣了一下:“可它……?”
  “不必担心,人类。”短须瓮声瓮气,一道幽蓝色的影子从峡谷上方一纵而至,树人挥动着长臂一击将它摔回石壁上,撞得粉碎。
  它回过头来,沉默的面孔上带着一丝坦然的神色,“我们起源于一粒种子,生于这片土地之中。而以太的轮回终归会回归于这片大地,将它与你、与我们的母亲相连在一起,归回并非终结,每一种生命都有告别的那一天。”
  爱丽丝轻轻张了张口。
  亚马托兰放下战斧,沉默着说道:“走吧,让我们去看看那片林地。”
  人们开始有序地撤离,Hydra公会的人也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他们还派人来问发生了什么。
  不过每个人都听到一个古老的祝福,在峡谷之中长久地回荡着:
  “古老的智慧指引你们。”
  “愿生命与大地,与你们同在。”
  短须回过头去,默默看了峡谷之后一眼。人们也一一回过头去,他们看到峡谷的另一边,正出现了那巨大的怪物,它挥舞着螯肢,带起一片石雨。
  但石雨,皆落在了那树墙之上。
  战士们皆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盾。
  ……
  “前面有人在交战。”
  黑暗之中,大猫人形同鬼魅从一条岔道口之中闪身而出,带回了外面的消息。
  这里是矿区之下的第二层,狭小的裂缝构成了这里的洞穴景观,而他们就藏身于其中一道裂口之中。
  一卷羊皮地图被平铺在岩石之上,旁边是闪烁着光芒的立体地图,但它虽然好用,然而在黑暗中并不安全。
  希尔薇德点亮了一支水晶,用鸭嘴笔将地图一层层转绘到羊皮纸上,这是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对于她来说根本用不上多长时间,只借助休整的时间就可以完成。
  而众人被突然出现的狮人圣骑士吸引过去了目光,后者将圣剑插在岩石之上,摩擦火石点燃了烟斗,抽了一口。
  它一手托着那烟斗,一边看着那立体地图说道:“前面的峡谷下方有三道岔口,有人在那个方向战斗,他们好像被那些构装生物缠住了。”
  “那是我们的人。”
  时间倒映急忙开口,但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他不由有点尴尬,放缓了声音,“要是太麻烦的话,就算了……”
  “我还没问,”大猫人看向这个方向,忽然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圣白之石公会,还有Hydra公会的人。”
  这时聊天频道之中出现了一行文字,映在每一个人视野之中。
  姬塔:“我听说过这两个公会,它们在诺格尼丝东南地区还很有名,那个地方叫圣物港,位于旧世之梯最南面与阿苏卡的交界处。”
  大猫人虽看不到文字,但从方鸻了然的目光之中读出了什么。
  “你们呢?”时间倒映看着他们,问道。
  “你可以把我们看作来支援你们的人,”瑞德答道:“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目的,但对你们来说没有恶意。”
  “佣兵。”
  时间倒映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前进营地的人让你们来的。”
  大猫人看着他,点了一下头。这种奇妙的误会他不打算说破,对方认为他是美德骑士,他说的每一句话皆可以考据。
  那就如此罢。
  “我们可以去帮你们的人,但我们需要这下面的矿石作为报酬。”
  “这我不能帮团长答复你们,虽然下面的矿石很多,在这时候可能一钱不值。”时间倒映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一次方鸻开口道:“我们只需要你帮我们保密就可以了。”
  “保什么密?”
  “我希望你暂时不要联络自己的公会,把通讯水晶先上交给我们,可以么?”
  时间倒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你们救了我一命,我愿意相信你们。”
  方鸻有点好笑,这样的人还蛮有意思的。
  不过他们确也没什么恶意,不过为了自保而已。
  ……
  离开那条裂缝之后,他们向前没走多远,便看到了远处峡谷下方交战的闪光,那是魔法的光焰,在黑暗之中明灭不定。
  不过引人注目的是,在那些人面前,正有一头高大的灰树人,它狂怒着挥舞双臂,将那些构装生物挡在前面。
  靠着它在前面掩护,后面的选召者才能从容列阵,与晶析兽一战。
  但情况仍岌岌可危,峡谷两侧出现的幽蓝色魅影越来越多,已经给对方带来了严重的威胁。
  但真正致命的是那只蟹形晶析兽,它竟然可以使用魔法一类的远程攻击,尖锐的岩石如同雨点一样射向选召者的阵型之间,带起好几道白光。
  大猫人与其他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方鸻让人传话下去,询问关于时间倒映关于那树人的事情,但得知后者并不知情。这其实并不算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看起来是那些灰树人找上了圣白之石与Hydra公会的人,正如同它们找上他一样,只是利用的方式不同。
  大猫人忽然开口道:
  “他们的人数比我们想象中更多,我之前与帕克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方鸻几乎是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之前那二十多个人的脚印可能不是他们留下的?”
  大猫点了点头,“不是可能,而是几乎一定。恐怕那些脚印留下的时间,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更晚一些。”
  方鸻沉默了片刻,皱起眉头,一时间还没找出问题的关键。
  那些脚印又是谁留下的?
  而希尔薇德已经笑了起来,她笑起来总是令人心动。
  “有些意思,后面经过的人并没有救他,”她灵动的眸子里潜藏着另一层意思,用一种富有深意的口气反问道:“他们可能没发现,或者自顾不暇,船长大人认为呢?”
  方鸻知道她说的是时间倒映,但从舰务官小姐的口吻之中,他听出了一层阴谋诡计的气息。
  当然贵族千金成长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一丁点蛛丝马迹总会让她比其他人想得更深更远。
  但这的确很可疑——
  “我建议你们还是晚一点再讨论这个问题,”瑞德打断两人的谈话,“你们要是再不作决定,那些人可能要倒霉了。”
  他指的是下面圣白之石公会的人。
  方鸻看了看那个方向,“其实那些小的晶析兽对他们构不成威胁,我们只需要帮他们解决掉那头大的就可以了。”
  “唔——”大猫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恐怕有点棘手。”
  “正面作战会很难么?”
  “那东西的等级可不低。”
  “或许我们换一个战术?”
  瑞德收起圣剑,往身后一插,摇了摇头,“不,可以试试看。”说罢,他伏低身体,向着那个方向的峭壁之上匍匐了过去。
  而方鸻的目光则在峭壁之上巡视着,忽然之间,他看到了一块突起的尖岩。
  或许可以故技重施。
  他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