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夕死可矣……可惜，朝夕为岁月，岁月如光墓，这墓中，又有多少不甘的尸骨。”
姜月合上中书，将之扔在一边，破旧布衣随着窗外秋风微微颤动，透过三里尘埃，他便可清晰看见南明山变红的枫叶。
南明山下有一南明村，他便是南明村人。
姜月早知，他六岁的时候，便可识文知意，被南明村的人称为神童，可随他年龄渐大，此称号渐渐消失。
常人皆认为他归于平凡，可对他来说，神童的称号，便如白痴的称号一样，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在乎。
摇了摇头，看着今日天气好，姜月便想出门转转，待他走到院子里，就看见院门外走来一人，是他父亲。
姜父年近不惑，身材高大，面容刚硬，鼻下蓄着一圈儿胡须，粗直黑硬，颇为威严，却也只是南明山的种地人。
“父亲。”
姜父点了点头，问姜月道：“你这是去干什么？”
“孩儿出去转转，很快回来。”
“能回来便好，待会儿王婆会到家里来，你必须在。”姜父的语气不容拒绝。
王婆是南明山周围几个村子的媒婆，有人婚嫁都需她说道，姜月今年十六，面容微白，长相普通，却有一种独特的冷然气质，至少旁人见到，都不会将他与粗野的山中汉子相提并论。虽是少年，可山中人娶亲早，他也该到了娶妻之日，虽在姜月心底，他十分不愿过早成亲，甚至不愿成亲，可他又如何拗得过自己父亲。
“是，我会尽快回来。”
姜月说了一句，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外。
南明村不大，也就百来户人口，不过因为南明山的枫叶，使得此地也不算是没落偏僻之地，每到秋日，三十里外的云妃城便会许多人乘着马车来临，只为了上得南明山观一观枫叶，也是因此，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便会有许多江湖上的耍戏人来此挣口饭。
姜月家并非在南明村中，离村头有一百来丈，需得经过一个小树林才可至南明村，当他走到村头的时候，才发现村头的大槐树底下聚集了许多人，老人小孩儿都伸长脖子往里头看，人群中不时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姜月好奇，就往那边走去。
就见大槐树底下，正有一个驼背的瘦小汉子，这汉子满脸皮褶，头发不多，身前放置着一口黑色的大缸，约莫两尺见方，上面封着青石做成的盖子，还有粗绳做成的结。
看到这些，姜月便不由想起一人背着一口大缸跋山涉水的场景。
“咳咳，各位各位，俺叫钱小立，走江湖卖把戏混口饭吃，今日来到贵地，只为讨点儿糊口钱，俺走江湖凭的便是这一口黑缸，各位可知道这黑缸里面封的是何物？”
这驼背汉子一卖起关子，人群中便响起了一阵嘘声，却也有几个小孩儿争先猜着里面的东西。
“我觉得里面是萝卜，这缸和我家那黑缸一样，我家缸里便是萝卜。”
“不对，水缸水缸，水和缸是不能分开的，我猜里面定是水了。”
“你个笨蛋，人家背着一缸水走什么路，我猜里面定是一只兔子。”
小孩子们越说越激动，可钱小立却一直摇头，忽然，他目光转到姜月身上，眼睛一亮，当即躬身拜道：“这位相公面善，像是读书人，今日看我把戏也是给足了我钱小立面子，不若相公猜猜这缸里面是什么东西。”
姜月思索一会儿，说道：“我观你这黑缸极大，里面的东西也是小不了，且你以青石将此缸封堵，里面定是装了活物，而这活物久封而不至死，定是不凡，想必该不是一般的生灵，或许是那传说中的精物也差不多。”
姜月因为看过许多书，看他这样卖关子，就想到这黑缸里面不是普通的东西，就随意说了几句，没想到这人眼睛立刻睁大，惊讶道：“相公不愧是读书人，我这黑缸里装得确是一只精物，全身赤红，能口吐烈火，可着实奇异。”
姜月心下微微讶异，其他村民也极为好奇，尤其那几个小孩儿更是央求钱小立打开大青石看看这能口吐烈火的精物。
钱小立摇了摇头道：“这精物乃是我三年前从一处深林之中得来的，我也是历经了九死一生，走南闯北只求一个温饱，不瞒各位，从昨日至今我已有一日肚中未曾进过一粒米，各位若是有人赏我铜板的话，我自然搬开这青石，将那精物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这下子，村民们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一个铜板虽说不多，但好歹也可买两个包子，用来看这难得一见的精物，虽不贵，但村民们却还是有些心疼。
这时那几个极好奇的小孩儿就嚷嚷着要看，大人们为了自己图一个乐，也趁向孩子们展现一下自己的大度，便各个扔了一个铜板过去。
钱小立眉开眼笑，将那些铜板全部捡起，放在一个袋子里面，又系在腰上。
在场大部分人都给了，姜月也将伸入怀中，掏出一枚铜板。
虽是一个小山村，但因为临近云妃城，总归富裕一些，再加上这几日外来的人多，好玩意儿也多，每年这个时候，南明村的人外出时便会在怀里揣些铜板，遇着喜欢的东西便买了，姜月的铜板，却是昨日母亲塞在他身上的，他昨夜未解衣，便一直放着。
钱小立却觉得没什么，收了铜板之后，他拍了拍，觉得有些底气，喊道：“承蒙大家关照，看得起小立，我这便搬开青石，叫大家好好看看这吐火的精物。”
众人听后，再也不顾什么姜月，就往中间靠去，甚至那几个小孩儿，都快要骑到姜月的头上了。
钱小立迎着众人目光，将黑缸上的绳结解开，又将大青石搬开，姜月正好奇会从黑缸之中跳出如何的精物时，却见到钱小立将伸入了黑缸之中，呲牙咧嘴从其中抓出一只不过童子掌大小的蛤蟆。
只是这蛤蟆模样极为的奇异，全身赤红，背上又有三个白点，成三角分立，不过黄豆大小的眼睛却尽是墨黑，姜月这时便见这蛤蟆身躯极为油腻，上面裹着一层不知是污泥还是唾液的东西。
可除了这怪异的长相，姜月看了良久，也未见到这蛤蟆有何奇异，几个小孩儿也是一脸失望。
见此，钱小立呵呵一笑，将那蛤蟆放在心，转到众人眼前道：“各位好好看一看这蛤蟆与其他蛤蟆的区别。”
看起来刚是打猎归来的张猎户试图用抚摸这蛤蟆，可他刚伸过去，那蛤蟆就像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急急从钱小立中跳出，往远处蹦跳而去，钱小立大骂一声，连忙跑过去将那蛤蟆捉住，掌猛地攥紧。
姜月亲耳听到这蛤蟆呱的一声，发出一声仿佛破碎铜铃一般的喑哑惨叫，接着那蛤蟆双眼一红，似是闪过一丝火光，下一刻，蛤蟆口中，便冲出一缕不过拇指粗细的火线，这火线冲出蛤蟆口一尺，只是隔了几乎一丈远，姜月还是感受到了那火线发出的热浪。
他视线又移，见面前柳树缓缓飘下一枚柳叶，此柳叶细长葱郁，被风吹动才脱了根系，且恰巧落到在火线近前，下一刻，柳叶便被灼烧弯曲，由绿转黄，最后成了白灰消散在空中。
村民们看到这一幕，皆是鸦雀无声，那张猎户更是喃喃开口：“这是妖怪呀，我前不久在南明山打猎的时候，也遇到过一只口吐白烟的飞鸟妖怪，从它口里吐出的白烟，甚至将一棵树都给生生融化了，就像春天里的雪一样。”
姜月早就听过张猎户说过的这件事，可与其他村民一样，他也是将这当做张猎户用来骗小孩儿的故事，可现在见这口吐烈火的蛤蟆，再转念一想，说不得张猎户所说确有其事。
姜月并不否认这世上有神仙妖怪，对于这世上的奇异之事，很是向往，有时他也会渴望成为传说中那可翻云覆雨、移山搬海的神仙，可长这么大，别说神仙，就连妖怪也未见一只，久而久之，那心思也就淡了，可现在，他陡然看见如此精物，心思便又活了起来。
“这世上有妖怪便定有神仙，世上风流者，唯有神仙耳，若是可以做一回神仙，上得苍茫，下得九幽，离落红尘，少了千般烦恼，那该是何等的幸事！”
姜月正想着的时候，却见钱小立忽的将那蛤蟆摔在地上，大骂道：“呸，你个畜生，我还没叫你喷火，你便喷了，如此三个时辰就跟死了一样，你说我留你还有何用？”
钱小立气得抬脚便要踩下去，姜月目光一寒，却未开口，因为他知道这钱小立也不过装模作样罢了。
果真，那钱小立脚刚要落到蛤蟆身上的时候，就立刻停下，又呸了一声，转而笑呵呵对村民们道：“对不住啊各位，我这蛤蟆喷火一次，三个时辰后才可喷第二次火，原本想让父老乡亲看看我的绝活，可现在看来，却只能等三个时辰后，这马上就要天黑了，不知……哪位大哥可以收留钱某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