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的剑碎了，在经历最后一声痛苦的惨叫后，便被秋风撕成了碎片。
碎片飞溅，犹如清白的春雨，嵌入了土里，也嵌入了姜月的肉里，姜月身上更多地方流出了鲜血。
乐流江看着满身是血的姜月，拔出了自己的铁剑，站在他身边开始一剑一剑的挥舞，木道宗二师祖的剑能斩断天火流星，能斩断大山，乐流江还很弱小，但他却想斩断面前的秋风。
而姜月的目光，看向了众多秋风中那不起眼的一缕，在那缕秋风从练剑场中央那块石头上飘出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他虽然没有凝丹，未破开识海与外界的阻碍，没有神识，却因为很多次进入忘我之境，所以他的感觉比很多人要敏锐。
正是因为敏锐，他感受到了那缕秋风所带给他的莫大危感。
会死，如果不郑重对待，真的会死。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右已碎之剑的剑柄扔掉，向后狠狠一甩，地上的石块被灵气化作的劲气吹动，土尘如潮，将练剑场外所有人的视线挡住，同时他左由下而上一划，划出某个阵法的最后一道。
翁的一声异响，姜月的身前三尺的虚空，悄然出现了一条灰色的竖线，这竖线不过也是三尺，而后，竖线微微动了动，向两边缓缓裂开，就像晨间刚睡醒的孩童，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
而这，确实是一只眼睛，一只竖眼，等裂开到极致之后，灰色眼眶之中，出现了一只同样灰色的瞳孔。
简单的灰线，简单的眼睛，倒更像是谁随意画在空气中一样。
可便是这简单的眼睛，有一个不简单的阵名，它的名字叫做乌神，姜月没想到，他刚刚从阵道小楼里学会这阵法，不久便用到了。
乌神，传说乃上古一大妖，其有一瞳，合则万物生，开则鬼神惊，能使万物生，能使鬼神惊的乌神之眼自然不是姜月面前这只由阵法聚合而出的眼睛，这只不过是后世有人，偶尔在某一偏远山地的壁画上看到一只酷似乌神眼的眼睛，有感而发，创出的小阵法，他只不过是用了一个比较霸气的名字，乌神阵与乌神其实并多少关系。
灰色眼睛出现之后，练剑场中刮向二人的秋风便小了许多。
乐流江望着姜月身前亦在他身前的那只眼睛，虽不知这是何，但他依然能够感受其中的威力，只这一只眼睛，便是他施展所有段，也休想破开，也就是说，现在的姜月，比现在的他要厉害。
那缕从练剑场中央巨石飘出来的秋风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姜月的身前，吹到了那只眼睛上。
空气中，陡然响起一阵阵刺耳的嘶鸣，像钢刀的刀尖刮在石头上。
乐流江脸一白，他这时也感受到了那缕秋风的强劲，感受到了它与其余秋风的差别。
姜月凝重了起来，心道：“果然只不过是阵道小楼一层楼的阵法，第一次出便被破了。”他看着那缕依旧强劲地想要他的命的秋风，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用同样的方法回敬过去，毕竟他还有一样阵法，叫做一秋风杀。
只是一秋风杀如果单要布置，耗费的时间太长，所以要配合一指化阵，可一指化阵，化阵为法，这种不可思议的法门，姜月感觉若是自己用出来，被有心人看到，只怕会有大麻烦。
最终，他没有出，因为有人早他一步出了。
木道宗里常年皆是光明白云，没有风雨黑夜，而木道宗外的大湖上，此时此刻却落着微雨，天色很黯淡。
湖中心的小船上也落着雨，白袍年轻人虽然有能力遮了大湖上空落下的所有雨，甚至有能力斩开天上的云层，令这一方天地无雨，可显然，他不会做这些无趣的事，他任由雨落在船上，打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真没想到，你对剑竟有如此的感悟，甚至激发了那块石头的杀心，若非那石头被我镇着，你只怕没命了，我都有些想收你做徒弟了……唉，可惜，你这个人，似乎不喜欢剑。”
“不知二师祖说的是谁？”
在小船前方的湖水上，站着一个身穿玄青道衣的威严男子，他的脸给人的感觉是不容忤逆，不容侵犯，眉毛直且浓，似与天平，他是木道宗的掌门，道号玄春。
与孔晨乡不同，天上的微雨快要落到玄春真人的身上时，便会化为极轻的水雾飞到其余微雨的缝隙间，所以，没有一滴雨落在他的身上。
孔晨乡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前几日你似乎又去了一趟虚河剑宗，难道是一年多前和剑宗掌门商量的那件事出了什么意外？”
玄春真人平静回答：“那件事并没有意外，只是大会日期将近，一些细节需要郑重考量一下。”
“嗯，可能到时候看热闹的人会有很多，不怀好意而看热闹的人会更多，难免会发生一些意外，修真界太平的久了些。”
“修真界从来没有太平过，只是星北方的修真界太太平了。”
玄春真人没有因为对方是二师祖就一切顺着他，孔晨乡对于他的反驳更无半点儿动怒之意，当然，也没有欢喜之意，他平淡道：“听说这一年多时间里，宗内出现了几个天赋不错的弟子，有一个三个月炼气，一年化液的弟子。”
“是，他叫陌清风。”
玄春的语气依旧严肃，但孔晨乡能够听出他严肃语气下的那丝意动，心中不由叹了一句，说道：“这样的天资确实是木道宗千年第一人了，如果他能够三年凝丹，那一年多以后的道剑大会，自然可以稳压所有虚河剑宗的此代弟子，比起方门里的弟子，也是差不多了多少。”
听到方门二字，玄春真人威严的脸出现了一丝动容，这丝动容对他来说，更像是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割了一道。
他修行五百年，已在化婴边缘，已是天纵之才，可迟迟不能化婴，便是因为化婴之前皆需度过的一道劫，他还没有过。
方门，就是他过这道劫需要面对的最大障碍。
对于所谓的方门，玄真显然不远多想，他低了低眉，继续说道：“不过，今日前我去虚河剑宗，也听剑宗掌门说起他宗内的几个年轻弟子。”
“他们很厉害？”
“虽然没有陌清风修行快，但较之我那第八弟子苏云儿，也是不错，听闻那几个弟子，都引动了剑莲。”
孔晨乡修剑，比之玄春，对于身为剑道宗门的虚河剑宗更为熟悉，他也见过剑莲，知道剑莲是怎样的器物，能够引动剑莲的，比之他所谓的第八弟子苏云儿，何止不错，怕是已经超过了太多。
“具体是几个？”孔晨乡认真问。
“三个……或许是四个。”
“连你也不清楚具体数量？”
玄春摇了摇头，又道：“虽说引动了剑莲，但也不见得各个能够接受剑莲九千花瓣上的剑意，要从其中感悟到什么，更是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孔晨乡想到了一个人，微微笑了笑，从背后摸出一根鱼竿，鱼竿上本没有线，但当他将之拿起的一刻，上面便有了一根极细且极长的线。
玄春真人知道二师祖钓鱼的时候，就是想独自清净的时候，行了一个礼，转身消失在了大湖湖面上。
练剑场，先姜月一步出的那个人，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但就是想不起来，这就令姜月惊讶了，他不觉得一个自己会不认识一个应该认识的人。
他只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轻轻出将那缕秋风捉住，随意搓了搓，竟搓成了一枚小风珠，而后，练剑场所有的秋风全部淡了，中央那块大石头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姜月不认识他，但显然，练剑场外的人都认识，虽然他们修剑，但看见这个人时，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剑修该有的气势，他们脸上都是一种表情，便是尊敬。
“拜见掌门大师兄。”
众人齐喝，姜月也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的名字叫施山，是木道宗掌门大弟子，虽说木道宗掌门弟子与长老弟子加起来有近二十人，但地位最高的，就那么几个，其中，施山必定排第一位。
因为他很强，比木道宗任何一位弟子都强。
灰色的眼睛重新变成一条灰色的线消失在虚空中，施山看着姜月微笑道：“练剑场的石头当年被二师祖斩了一剑，虽被斩成了碎片，但也因祸得福，将二师祖那道剑给吃了，二师祖怜它开智修行不易，也就没有杀它，而是将它镇在了这里，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练剑场。”
短短几句，施山便将练剑场最深层的隐秘告诉了姜月，或许对施山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姜月心中却有了一丝震颤。
练剑场，是活的，或者说练剑场的石头是活的。
“你很不错，该是一年多前那些弟子中的一个，运用阵法却已经如此纯熟。”
掌门大弟子的赞美，对于很多木道宗的弟子来说，都该是一种荣耀，可姜月脸色却淡，躬身道：“谢掌门大师兄出相救。”
施山忽然觉得这人很有趣，且他想到，自己似乎没有见过这个新入门的弟子，要知道其余一年多前入门的弟子，他可都曾见过，对他们也极为了解，除了面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