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北朝世兵 > 第五章 朝为田舍郎
北方仍旧是北方,虽然一江一山之隔,南北还是因为秦淮一地,断绝了整个时代的交流,不论是天气的,还是南北朝堂之间的。甚至于南北世人的想法,也随着那东去的大江,隔绝成了两个人家。
徐家的老祖宗自感天命不多,是多多培养下一代的人才的时候了。
人老了便是如此,曾经的狗子不太懂老人的想法,总觉得老人老了,便成了孩童,喜怒有的时候就挂在脸上,况且人老了,也未必事事皆通,现如今梁武帝萧衍,不也行将就木,垂垂老矣。并且,他对民间俗语说的什么“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一说完全不感冒。
不过如今方知,这种家族传承的欲望甚至大于升官发财,执掌天下的那种渴望。老人家对于身体力量的衰弱和生命的流逝很是清楚,所以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子孙的身上,也实属正常。怪不得袁绍的父亲临终前含恨说:“竖子欲灭我家耶!”
从这种历史中可以清楚的看出来,做了皇帝的世家,有如曹操、袁绍,他们后代的命运都是那么的凄惨,有的甚至不得不隐姓埋名,或改变族姓来躲避以后的追杀。
如果是家族,便如五姓七望一般,曹魏倒了他们还是世家,元魏灭了,他们还屹立不倒。甚至后来的北齐被平了,国朝州郡的官员,还是得由他们任职。
“今日踏青春游,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从我先祖春秋之时便已经形成习惯。你们且来说说,这祖先为何要在这二月(农历)以后,才出来踏青?”徐家的祖宗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将干瘪的身子藏在皮毛袄中,很是惬意。那宽大的座椅下放置着一个温热的火炉,炉用铁铸的,弄起来颇费力气,不过用起来效果很好。
踏青春游,自古便是人们的娱乐之一,秦人喜好郊游,春天草长莺飞,而不知何时传出来的纸鸢,也正是这个时节,最好放飞的东西。由于人们多向往青草绿地,故称之为“踏春履”。
不过在时间上,各地都有各地的风俗,从正月到三月,各不相同。说到关中,则大抵多三月青葱出游。说的三月是农历,其实已经四月过中了,这样的日子,也的确是好日子,满目的青葱,再配上路边扎眼的男女同袍……
狗子撇过脑袋,看着路旁的男男女女,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徐家祖宗的意思很明显,这个时候不说话,便是最好不过的。
徐平有点嗫喏,毕竟未经人事,性格内向却心怀热枕,慌乱之中还掉了中唯一象征他风流倜傥的羽扇。
不过狗子捅了捅徐平的后腰,还是硬生生给他的声音从嗓子里逼了出来。
“先祖以为,一年之计,皆在于春,恰如少年,正是人生最好时节!”徐平垂着脑袋,仿佛犯了错,引得狗子唏嘘。怪不得天下才人怎么没有这小子一份,这蘑菇劲儿,也是没谁了。他日如若从政,这种蘑菇能堪大任?怕是还没等说话,事已经晚了,虽然知觉无双,也不能如此羞涩拖沓。
徐家祖宗却很是开心,并非没看见狗子的小动作,只是越发欣喜两个少年的天作之合。
又问道:“那你们两个,可有什么志向,想表达在这天地之间吗?”
狗子无需赘述,其实也不用过多证明自己,今日要提的,便是世兵的身份。无他,只是想知道一些关于世兵制度的消息。
世兵制虽然断断续续,但却陪伴中华文明走过了二千五百年的历史。从齐桓公开天下世兵开始,一直到晚清还在沿用。
起初狗子所在的村子都是北魏世兵制的征用范围,也正因北魏任用汉人,所以才有了这北方的半壁江山,自然,也失去了北方六镇的信任,失去了根基。
元魏灭亡前的那些年里,北边的尔朱荣、高欢、宇文泰、贺拔胜也好,还是南边陈庆之、韦睿也罢。都断断续续实行过,今天征来,明天退去,各国边境一带更是万里无人家。狗子所在虽然略有偏远,但却正是资源补充的好地方。这里的户口从三千户,抽到只剩下二百户。再从三百户迁徙成二千户,世世代代都是世兵。
西魏初年,宇文泰创制军府制度,将六镇乱民与东魏降卒编排到军府之内听为军用,方才安稳住关内大势。
因为府兵制的军队战时听用,闲时耕田,少了如同世兵制的劣势,所以世兵制渐渐被淘汰。虽然渐渐淡薄了世兵制的影响,却依然从各地为数不多的户口中,抽出来青壮及强壮的农丁来补充军队和佃军的数量。不仅要保持军队的战斗力,也得保持粮草车辆以及看护的兵力。
而狗子的家,便是从为数不多的那些军户里抽出来的世兵。又因为那时东魏降卒叛乱,宇文泰顾不上迁徙军户的籍贯,从而就放在了当地,成了孤零零的那几家。
若谈及生存,在这个世家当道,寒门再难崛起的时代,还不如求徐家老祖宗给条生路来的痛快。
谈及理想?狗子前世二十岁就已经放弃了,啥年代还不都一样,就算是得遇贵人,不照样去南山拾柴买簸萁,当一个并不自在的山人吗?
又何况南北朝的和尚尼姑道士加起来都有一千万人口,世上有几个终南山够给你折腾的?
徐平眼里的炙热越发充斥,他似乎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因为就算是世家,这并非人人都有会读书的。家族是你的大树,而不是反过来,所以你一旦有了会做官得势,一定会去认祖归宗,而不是家族来求你做他们的门牌。
这里的事情大有不同,就以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来说,便是如此。世家的抗争,牺牲的是在朝当官的士大夫们,他们脖腔里的血是家族的,而不是反过来。他们争斗的结果是什么,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牺牲品,从汉武帝以来就稳固得不成样子的牺牲品罢了。
“祖宗,孙儿一直期待恢复汉儿江山,肃清天下!”徐平眼里的渴望竟然超过一般人眼中生存下去的渴望,憋足了力气,仿佛是拼了命才吼出来的心声。
狗子吓了一跳,赶忙顾盼左右。徐家祖宗也是吓得不轻,不过他隐藏的很好,七八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不过孩童之言,当不得罪过。
狗子看眼下无人,也不计较徐平这种想法,毕竟他还是孩子,无论是否天才,总是对事情有着孩童特有的执着和不全面的理解。
不过狗子也是心下生寒,这话要是让宇文泰听见了,还不得剁了徐氏全族?这年代正是为了平抚六镇之乱余潮的时候而极力意图恢复鲜卑姓氏的时候,也正是宇文泰左右攀附,巴结天下的时节。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他眼睛狠狠地揉进一粒沙子,还不得活活气死他?
徐家祖宗沉寂了一会儿,没有理会徐平这种已经憋了不知多久的言论,转过头来轻轻地问道:“赵家小狗儿,可有见解?”
狗子赶紧毕恭毕敬地端坐在胡床上说:“愚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要是讨论志向,当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徐家祖宗很是满意,只有“年幼”的徐平,此刻还很懵,为何如此说,便是最佳的答案?
还未等徐平开口反问,徐家祖宗已经开始将注意力转向狗子了:“赵家的二郎如此识大体,他日如果能成就一方,一定不要忘了今日我对你的栽培!”
狗子半感慨半戏弄,感慨在徐家家族,家大业大。别的世家对一般人家的孩子,任凭你龙凤蛰伏,也当是一只蚂蚁。地头蛇嘛,总有家族永年的幻想。徐家能抽出一点点的恩惠来照顾一个毫不相干的孩童,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这个事情如果放在后世的世界上,能留你吃口饭而不向你要钱,已经是恩惠中的恩惠了。
戏弄的是,小老头儿强买强卖,别以为少年就没有想法,徐家的生死,自有儿孙的命运,狗子管不得,你也别想遮天的眼睛。用狗子的才能来巩固徐家的地位,想的可真美。
戏弄归戏弄,感慨归感慨,狗子恭恭敬敬道:“定不负翁公今日教诲!”
“你两个就出去玩耍吧,少年青葱,正是豪放时节!”老爷子挺直腰背,高坐挥。那阳光透过毡子,打在空气中映照着散落的尘埃,恍如隔世……
徐平很是诧异,还没等跨出大门,就急急地拽着狗子,想知道老祖宗究竟是什么意思。
狗子顿了顿,趁着走出去的那几分功夫,好好地措了措辞,然后对着忘了捡起地上羽扇,却兀自扇风的徐平讲道:“如果你能把这个家族传下去,不仅人丁兴旺,还要有权有势,除了做皇帝,你什么都能随心所欲。”
徐平则很是不解,那少年就已经有的抬头纹,像极了狗子的前世:“狗哥儿,驱逐胡儿,恢复我华夏江山并不重要吗?”
狗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的意思是:谁是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传承及地位。哪怕是从极西的大秦过来的侏儒、昆仑奴做了皇帝,也改变不了天下全是汉人的事实。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徐平点点头,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