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北朝世兵 > 第二十八章 江陵之战四
刚刚开战还是下午,战争太过激烈,军士都太过紧张,丝毫没注意过时间,眨眼便已经到了晚上。那城下人山人海的,人们都仰着头,举着盾,等着往上扑。城上城下全是火把,回首望去,那军队如火龙,将城池团团围住。而城池则如烽火台,火光甚至将黑夜照亮。喊杀声不断的前方与紧张却安静的后方形成了一种反差,人们似乎都在听吼叫的声音,这种声音野性又原始,让人既胆战又期待。
上边不断掉下来尸首,大部分都是被砍死的,少部分是被砸死的。虽然场面极度震撼,但是却没有恐惧,没有人退却。城上那些武将也都在奋力砍杀,甚至与城上城下冷箭不断。
有的明显是将领的人,身上居然插满了箭矢。如果不是那几层盔甲的保护,这时候的他已经成了筛子了,也不会持不知是长矛还是马槊的长柄武器耀武扬威,奋力爬城了。
过去的云梯是直上直下的梯子,后来春秋时期因为战争需要,人们总是用长竹竿戳着直接把它戳出去,导致人根本上不去。后来人们在木梯的基础上加上倒钩,这样梯子就不会被轻易推倒。
三国时期的诸葛孔明,官渡之战的曹孟德都将攻守的器械发挥到战国时期的水平。云梯的改造也从竹制到裹兽皮与铁皮,保证长度与坚硬度。并且宽度也从一个人到三个人同时上城,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那巨大的投石车,一刻不停地向城内投射火石。梁人拿出滚木和蒺藜,疯狂地往云梯上的人们投掷。
很多人因为根本挡不住滚木,而被撞下云梯,活活摔死。那城墙暗砖后的弩,在此刻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弩的弩有十连射的型号,也有一次性三发散射的型号。这些武器都对士兵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那城下的尸体眼看都要堆到跟人一个高度了,大将还没有下令停止进攻。赵烈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这哪是打仗,这简直就是送命。
然而战争就是如此,即便鲜血汇聚成长河甚至将长江彻底染成红色,也不能阻挡人的野心,无论是士卒封侯的野心,还是武将征战天下寻求功名利禄的野心。
人们拼死一搏的理由很难说,但是一定都在为生存而奋斗。城上的人们,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园,不也是为了那些坚守而奋斗吗?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鸣金,攻城的军队如潮水一般退去,下面只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有伤残未尽的士兵,那城下的鲜血如同护城河,缓缓向低洼的地方流动,似乎是真的要把长江染红?
魏军的武将走上前去,对着江陵城奋力喊到:“收拾尸体,莫要误伤!”正如后世战争中,那些打水休息和吃饭拉屎的士兵不算士兵一样,人们要互相尊重,同时也要尊重死人。
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一定会被以同样的方法报复,如同“请君入瓮”一般。
那些军主与都督都在布置军队去整理尸体和武器,抢夺那些伤兵。能救回来一个就是一个,这年代战损率太高,代价也太大,如果不能稳定人数,保持士气,那仗就没法打。
赵烈等人也要去抢伤兵,拖尸体。毕竟明日再开战,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城下的尸体放置很久不管,不仅会影响两军作战,还会引发瘟疫。引发瘟疫的下场很惨,如果控制不当,甚至会顺着长江往下游扩散,有可能会祸及百万,如同542年西方出现的查士丁尼瘟疫一般,整个欧洲、埃及及中亚以西的人全都痛苦地死去,死伤人数大约在一亿人(猜测型统计)。
东亚似乎是天然的病毒隔离地区,也似乎与华人爱干净也有很大关系。战士作战之前必须要沐浴更衣,这是军队里硬性要求,甚至于那些没有暗流和泥沼的水塘,就是人们洗浴的地方。
现如今第一场战斗已经打完,光看西门,就已经知道整场战斗的惨烈程度。这里的尸体堆积如山,按照每人一个尸体的分配下,从中午到晚上,这里躺下了将近二千个强壮的汉子。那一切荣辱,在一瞬间,已经与他们无关了。他们的妻儿,也只能默默地从本来就悲哀的生活中,默默地度过余年……
赵烈在死人堆里寻找着幸存的汉子,大部分都太晚了。以前他并没有什么经验,不过自从学会了一点医马的道理,他对活人的察觉,也渐渐敏感起来。
且先不说什么金钱与道德问题,医生的想法,还是能活一个便是一个的。他也不希望一条命就这么没有了,有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他也会扪心自问,正如唐太宗晚年恐惧他的父兄会夺他的命,人们都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
赵烈虽然不是医,但是他对医的理解,自幼便是如此。
如果从远处看江陵,可能觉得没有什么,但是当你站在这个城池的下面,你才会感觉到绝望,那城墙的高度已经不能用仰望来形容,甚至要用“井底之蛙”来引申这种感觉。那种巍峨的让人不得不将脑袋抬成一百八十度来看的城墙,让人心惊胆战,生怕这时候会出现一个弓弩,将你的脑袋射穿。
周围的人忙忙碌碌地寻找活人的气息,根本顾不上说话,有的人甚至干脆就拖尸体去掩埋了,这都已经快子时了,明日再打一架就要轮到他们上城了。再不休息,后天躺在这里等着被拖走的,可能就是他们了。
忽然,死人堆里发出几声微弱的呼号声。别人都没听见,但是赵烈听见了。他急忙跑过去刨开那些已经开始发僵,亦或是已经出现尸僵前兆的尸体,每挖一个人,都要俯下身来听一听,那些呼号和微弱的呼吸是否是那个人发出来的。
就这么找了好久,方才找到那个已经发凉了的人。他奋力呼号着什么,身上的箭矢足足有五根。有可能是他的盔甲硬,也有可能是他命大,从城头掉下来竟然没摔死。
他脸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多时,但是赵烈一拽动他,他的脑袋还是会流出很多的鲜血。
几人看赵烈竟然从死人堆里拔出个活人来,都大为震惊,都跑过来出主意。不一会儿,用两个长枪做杆,以衣服作为床的简易担架就弄成了。
军士的衣服葬,不能用来包扎,流血也只能任它流。那人竟然还在说些什么,听口音似乎是长安的人,赵烈一边安慰他,一边给他按着伤口,希望他能挺住。
那人忽然回光返照似的,哭着喊到:“娘,我要回家,娘!”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得不知道分成几块了,眼睛已经干涩得发红发紫了,却依然能留出泪水。
赵烈差点没忍住,也要哭出来,可是那些老兵好像没事人一样,他也没好意思哭出来,硬生生地把眼泪咽了下去。
那老兵看出赵烈心软了,说道:“俺们见怪不怪了,总有人死之前哭着喊着要回家,想自己的娘。我们生里来死里去的,已经都麻木了,你要哭就哭,你这大年纪,再不哭,就没会了。”
赵烈没多说什么,只是抹了抹眼泪,继续去寻找下一个可能还活着的人。这一刻,他内心里似乎隐隐有了些许愤怒,明知道战争没有什么正义可言,可他还是想为了所谓的正义,去刃敌人。纵然敌人的尸体也如此凄惨,不过这等事情,可能如同镜子,那一点点仇恨作为遮蔽物,看到的似乎也就只有自己了。
这是赵烈两世为人见过最惨的一次战斗,夜里都睡着了,只有他听着帐篷外那萧萧的风雨,回忆着所经历的一切。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别人都是神,他总觉得自己很脆弱,为什么别人跟没事人一般,而他却如此难堪,要么哭,要么笑的。是不是他的能力还是不足以胜任一些事情,便是因为这个?
……
夜里,梁国皇帝也睡不着,一下午的进攻,伤亡便已经达到五千人,弓矢已经用了大半,就连投石也几乎耗尽。这,还是战争吗?
王褒似乎很能懂陛下的心思,恭敬道:“陛下,这便是战争!”
萧绎有些失落,他并不是很明白:“卿且说说,为何南不如北。”
王褒犹豫了好一会儿,心道:陛下虽非大智慧之人,却也读书破万卷,有很多事情是必须要看透的。
“臣以为南方尚有圣人在。”
“何人?”萧绎的眼带日见厚重,并非操劳过度。有时候人的精神不振作,一切都是颓废的,强打精神也能看得出来。
王褒犹豫了一下,从侧面看了一眼萧铎:“陆法和。”
萧绎有些无力,罕见地没有发脾气,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整个身体似乎都被这口气抽空,而后静静地离开观战楼。
夜里还在寻找,抢救,不过其中夹杂着梁人的尸体。那城头上的梁人往下仍火把,引得魏人一片谩骂。偶尔有人故意扔梁人的尸体,那城上的将看见了,还要骂上一阵。
赵烈颓然坐在军营门口,目光呆滞……